老者说得一字不差,秦逾舟错愕。但细细一想,若有心之人费心去衡州打听,也不是不能打听出来。
只不过,他一介待考书生,与面前的算命先生素不相识,且己身一无钱财二无权势,又有什么值得人大费周章谋算。
见秦逾舟还是有疑虑,老者笑道:“公子莫不是觉得,我是早有意打探,在故弄玄虚?”
“在下并非这个意思……”
“也罢也罢,那我再说些别的。”
老者轻咳一声,白翳覆盖的左眼往上翻,五指并拢捏算几下。
“你四岁能作诗,五岁会做文章,六岁摔跤磕坏过门牙,七岁被恶犬追过四条街,八岁贪口吃多红柿腹泻了一日一夜,九岁当街扶起跌跤老人,却被讹了两贯钱……是也不是?”
秦逾舟听得一愣一愣,儿时糗事陡然被翻出来,好些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他羞赧得捏了捏发红的耳根,点头道:“老先生妙算。”
“嗐,这都只是前事,老朽随意拨盘掐指就知。”老者笑道,“且让我为小公子算算,将来未知事。”
老者抄起右手边的玄龟壳,拈须晃摇,龟壳中有清脆的碰响声,待他止摇定卦,几枚光滑的铜钱滚落桌案,零星散开。
“不得了呀。”老者拨弄着铜钱摇头晃脑,“公子命格贵中有贵,来日必中三元,大才,大才呀!”
“啊?”秦逾舟又惊又疑,“中三元……先生说我吗?”
“那是啊,看见这块招牌没有,老朽算命几十年,从来不骗人的。”
老者继续拨弄铜钱,吐字飞快:“公子还有官运,运道不低,至少是个翰林老爷喏!”
“是吗……”秦逾舟揉了揉后脑勺,呵呵笑起来。
若如此,他便能完成答应云小姐的事情,他日身有功名,还馈百姓社稷。
老者闭目,忽然又是唏嘘又是叹气,继而复杂地“嗬”了一声,险些将秦逾舟再吓一跳。
“嘬嘬,公子的姻缘宫也不简单呐!”
秦逾舟正色神情,小心问:“如何说?”
“公子与命定女子有两世情缘,前世坎坷,乃是有缘无分,不得携手。今生红鸾星旺,坎宫带红,似有贵人牵线,必能姻缘美满呐!”
“命定女子……”
秦逾舟喃喃低声,眼睫微微眨动。
“老先生能否算出,我与她可曾相遇了?”
老者看卦摇头:“还未遇呢,不过那牵线的贵人,公子已经遇了。”
“已经遇了?”
“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贵人名中带水,命格富贵。”
秦逾舟低眉沉思。
所以……云小姐是为他牵姻缘线的贵人?
他越听越糊涂,脑袋里一团丝麻裹乱。
“老朽看卦,公子命定女子的星象很接近了。”老者神秘莫测道。
“三日后,是星轨入盘之期。未时时分,公子从此处往城东去,一直走不要拐弯,行上九百九十九步,若见铺舍则推门入,你的命定之人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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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坊瓦顶,云知渺睁大一双杏眼,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巷口的算命摊。
隔着一条人声喧闹的街面,她听不见老者和秦逾舟的对话。
许久,谈话才止,秦逾舟起身作揖行礼,背着书箱恍恍惚惚离去。
她再看老者,见老者正满面自得如意、春风带笑,不由内心一喜。
很好,看来刘半仙已经成功把秦逾舟忽悠瘸了。
银子没白花,不愧是专门算命三十年口才,业务能力就是强。
她趴在瓦上笑吟吟,披散的长发纤长柔润,被风一吹如云朵般扬起又落下。
云知渺看了多久,陆时棠就蹙眉了多久,直至那抹深蓝衣袂的清瘦身影远去,他心中的烦躁愈发强烈。
呵,小书生。
陆时棠垂了垂眼,将心中的情绪悉数藏好,才错过眼望她,低声道:“人已经走远了,姐姐还要看多久?”
“不看了不看了,我们下去吧。”
云知渺双手撑着瓦片坐起来,绣鞋撑住屋脊一角挪动得小心翼翼。
“若我今日不在,姐姐又要到哪里去偷偷瞧这小书生?”少年拍拍衣摆上的尘,双臂搭在膝头。
“本来定了茶坊的位置,谁知今日客多,掌柜忘了留位。”云知渺笑道,“还好遇见了你。”
“……”陆时棠一时间更觉胸闷气短,便是练武练上三四个时辰不歇,也没有这样难受。
小书生有什么好的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除了会做些学问,根本一无是处。
哦,长得是挺斯文俊俏的。
陆时棠烦躁地压了压眼尾。
“下去呀,干嘛坐在这儿发呆?”云知渺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捉住了那截雪白的皓腕,往跟前微微一拉,眸色中是滟潋的水光。
“姐姐。”少年声音轻柔带笑,“我长得不如他好看吗?”
云知渺“啊”了一声,卷翘的眼睫眨动,认真思考一番说道:“这也没法比,你们又不是一个类型。”
“噢——”他拖长尾音,明明弯着眼笑,语调却有些凉飕飕,“所以他是什么类型?”
“小秦啊,他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令人望之如沐三月春风。”
如沐三月春风,呵。
陆时棠咬了咬牙根,再次觉得三月春风这个词儿惹人厌烦。
“那我呢?”
“你……”云知渺上下端详他的五官,过分精致俊美,宛如女娲炫技之作。她挠了挠额角,有些词穷。
陆时棠等了半晌没听她开口,顿时万分难过。
好歹在辛元儿嘴里,他还能混个腊月飞霜的形容,到她这儿,却差劲得连形容也形容不出口。
他只片刻又恢复自然,默不作声地将少女抱起来,脚尖轻踩过屋脊,以几处落脚点借力,须臾间从瓦上旋身飞下,稳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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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是一个艳阳天。
云国公府的车驾朝城东辘辘行去,拐过三条街道,车夫才勒马停在一间书铺前。
佩兰替云轻宛披上斗篷,绕着她纤白的脖颈系紧绑带。
云轻宛搁下手炉,撩开了车帘:“在车里等我吧,我自己去便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