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逝，夜幕临空，清风却止不住周围摇晃的哭竹。
没有人知道这片樊城山脉里，为何会有一片哭竹林，就像是谁也不知这片哭竹林中的望云亭最初是由谁修筑。
但这里离那处院子不远，环境极是清幽美好，众人的晚膳便决定在这处望云亭里享用。
不多时，菊有道与玉茗便将食材摆好，亭阁石桌最中央的那道铜锅，也咕嘟起了热气，汤温正好。
榛蘑与野香料的气味迎着夜风，或许能吹到另一片山头。
梅无伤等人也陆续前来，安静坐好，直到公子净与月玲珑坐到了主位，众人才准备开饭。
每一盏小玉碗里，盛着新调好的芝麻酱，亦是鲜香可口，浇上一勺热汤，便泛起雾气腾腾的美好味道。
这是玉茗调的酱料，所以她有些紧张。
好在并没有人不满，大家很是喜欢这道口味，也让玉茗暗自松了口气。
各种食材在铜锅中翻滚，很是好看，就像是很有韵律的舞蹈，颜色各异却又奇异的和谐。
世间万种餐食，大抵也只有火锅能够兼容所有的食材，这从来便是一种神奇的吃法。
火锅亦没有一桌豪华全席那般奢华，却也纷繁的不落下风，反倒多添了一份圆满，不像是零零散散的菜盘分开，奢则奢矣，却总是越吃越凉。
火锅是圆的，也向来越吃越暖。
望云亭很小，众人坐的稍有些挤，就像是寻常人家的餐桌，没有修者之间常见的大气席位与距离。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顿晚膳的气氛有些安静，让菊有道莫名不安。
过往的时候，便是晚膳在如何安静，竹笋儿也会喧闹几句，然后会被月玲珑责骂，去寻求公子净的解围。
梅无伤也会与兰千机聊两句，或论道，或论些山野闲事儿。
今天谁也没有先开口，火锅吃了半晌，食材已经见底，但除却月玲珑最开始的那句‘开饭吧’，便没有一句话搭。
偶有夜风吹入凉亭，吹拂过咕嘟响动的铜锅，便让菊有道愈加忐忑。
他总觉得今日有什么不同。
与过往数百年间数不清的晚膳，都有些不同。
终于，月玲珑放下了筷子。
随着那双竹筷轻碰玉碗的脆响，月玲珑也收回了可惜的视线，她其实还想吃几口，总有些舍不得。
但终究是吃饱了，食材也吃尽了。
就像是赶路的轿夫，将路走到了尽头，那便不可能在多走一步。
随着月玲珑放下了筷子，众人似乎就都吃饱了，意外的都很安静。
菊有道依旧忐忑，罕见展露不安的情绪，玉茗不解的看着他。
梅无伤与兰千机没有闲聊，只是多看了一眼菊有道，觉得有些不舍，眼瞳中是看向后辈的慈爱。
竹笋儿低着头，委屈的嚅嗫着衣角，不忍看向菊有道，便是平日里在如何胡闹，她与菊有道亦如兄妹，关系其实很好。
……
……
“我想喝杯茶。”
这是月玲珑的声音，有些突兀，不明就里。
只是随着这名月白襦裙的姑娘望向桌前的茶杯，却意外的没有人为她倒茶。
按理这应该是离她最近的竹笋儿的活计，竹笋儿却仿若没有听见，但谁也知道，月玲珑并不是想让竹笋儿倒茶。
否则她根本不需说话，只要望着茶杯一眼，竹笋儿又怎会怠慢。
片刻后，还是玉茗连忙起身，走到了月玲珑身边，恭敬的提起茶壶为她斟茶。
茶水倒了七分，恰好透过些浮叶的缝隙，能够看清杯底的紫砂成色，那是很好看的颜色，工艺也是上乘。
月玲珑见着玉茗递来的茶杯，轻轻点了点头。
她早已忘记了怎样去笑，但眼眸中依旧很是满意，于是她轻轻摸了摸玉茗的头，表达着她对她的满意与喜爱。
只是随着月玲珑喝完那杯茶，她依旧盯着茶杯。
玉茗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给月玲珑再倒一杯茶，因为场间的气氛真的有些怪异。
她看向了菊有道，菊有道却低沉着头，仿若不察。
这一刻，菊有道听着火锅咕嘟的声音，眼瞳间却有些执拗的情绪。
不知为何这种执拗间，也弥漫着一股难过。
月玲珑见菊有道许久不动，这才不看茶杯，而是看着他。
梅无伤等人看向了望云亭外，听着那哭竹瑟瑟，落叶随风的律动，觉得今夜真不是个好天气。
若是能再等些日子就好了。
但月玲珑没有等，就只能到这里了。
终于，避不开月玲珑的视线，菊有道也恭敬起身，重新提起茶壶，为月玲珑斟了一杯茶。
他倒的很满，不愿月玲珑很快喝完。
月玲珑也喝的很慢，于是众人便静静的坐着，等着。
月上中天，火锅里的白汤已经熬干，连那些野香料都糊了底儿，今日这一餐没有剩下什么食材。
月玲珑杯中的茶也已经见底，随着她饮尽最后一口，紫砂的茶杯也轻轻的落在了石桌上。
她很是珍惜的放下茶杯，自然不是因为茶杯是名贵的紫砂制品，而是不舍。
这时她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菊有道。
曾经那个狼狈到满是泥泞与血污的少年，而今已经成了这般俊朗的青衫男子，丰润无双，只有浩然义气。
月玲珑觉得真的很好，眼眸间也有些沧桑的喜悦。
她还有些话想说，但又不想说。
就像是即将与游子分别的母亲，喜忧参半，却永远分不清楚那些喜悦是哪一半，那些难过又是哪一半？
最终，月玲珑出声，声音如同落在水潭中的明月，幽静且柔软，却是夜晚中最大的光明，让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心生向往与安宁。
但却还是有些难过与遗憾。
“你们下山吧。”
没有任何的寒暄，没有任何的铺垫，就像是月玲珑过往的习惯，永远那般简单而纯粹，让人能清晰听懂。
任谁也知道，月玲珑此刻是何意思。
不同于过往百年间的任意一次下山，今夜就如同很多年前，那个落魄少年被月玲珑与公子净带回来的那夜，都是不会再有的唯一。
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父母。
少年很多年前上山时，月玲珑与公子净就与他说过这些话。
总有一天缘分会走到尽头，那时便是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