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溟寒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一样从沙发那里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单手撑在桌子上一个轻盈的翻跃，落到了秦步之的身边，然后他飞速地伸出他布满茧的粗糙的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往秦步之的脑袋上狠狠一按，秦步之被自己脑袋上突然降临的死沉的力量强行按到了办公桌底下，脑袋还差点磕到桌子上，但是钟溟寒看起来早就预料到了这个，他飞速把秦步之放在桌子上的档案袋抽了出来，在他的脑袋和桌子之间挡了一下，然后手法娴熟地把被迫蹲下去的秦步之的脑袋再往下按了按。
秦步之保持了沉默，在严肃的情况下，钟溟寒绝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他做这些一定有什么理由，而那个理由——
“嘘。”这个平常总是笑嘻嘻的男人还是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笑容，但是这位与无数人打过交道的情报贩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对方现在处于一个警戒的状态中，所以他自然识趣地不去发出声音，因此他才得以听到外面轻巧的脚步声，那一听就是埋伏的声音，这就非常奇怪了，因为如果他是埋伏自己的人，他知道钟溟寒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啊，所以今天钟溟寒才选择了从旁边的暗巷的小窗户灰头土脸（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秦步之不情不愿地想，这家伙和灰头土脸的距离实在是太大了，他是搞不懂一个从一个窄小的布满灰的脏窗户里爬出来的家伙为什么看起来还魅力四射的，这个挨千刀的骗子）地爬进来——这看起来，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他真的是竭尽全力想来救秦步之一样，这个该死的骗子，秦步之愤恨地想，明明只是条会冲自己主子摇尾巴的狗，却总是假装做些人类才会做的事情，但是很明显那条狗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是兀自竖起了手指，然后指了指那个脏兮兮的窗户的位置，“……正面刚现在不太行，每个窗户附近一定也有埋伏，那个窗户可能有可能没有。”他眯起眼睛看了下，回头看到秦步之的表情突然笑出了声，“你不是在想外面是不是我的人我专门来唬你的吧？”
说实话，专门找人来唬秦步之这种可能性秦步之自然是会考虑到的，但是还是那句话，钟溟寒在严肃的情况下不会干多余的事情，他更不可能擅作主张用萧全然的人手堵秦步之就单纯是为了吓唬秦步之的，让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做这件事还不如让他自裁，所以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了。”秦步之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本来钟溟寒说的话就是有可能的，只是可靠性实在不高，但是现在这件事看来是实话，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好和钟溟寒拗气的，“……和我结仇的不少，南边手下有点人的也不少……但是，能把我的线人全部翻出来的——漆生津吧？”
“是啊。”钟溟寒看秦步之上来就说出了幕后主使的名字，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又送了秦步之一个八百瓦的晃眼笑容，接着他也没说半句多余的话，而是挑起了眉毛对秦步之说，“我记得你的厕所窗户是给爬山虎封起来的……那边可以走吧？”
“可以是可以……”秦步之皱起了眉头，“但是那边的爬山虎很厚，你确定要走那里吗？”
“从埋伏到偷袭之间大概也就三十秒。”钟溟寒说，沉吟了一会儿，“算了，如果到那里发现逃不掉就要强行刚很多人了，不划算，我们走小窗吧。”
到了刚刚钟溟寒爬上来的脏兮兮的小窗那之后秦步之才发现在这个他几乎没有关注过的暗巷里面有许多落脚的地方，虽然对他这种体能实在不怎么样的人来说简直可以说是让他直接晕倒的地狱模式了，但是在逃命的时候从这种地方下去也算是小菜一碟了。
钟溟寒倒是完全没有任何关注这对于秦步之来说是否是一个能让他得以安全落地的地方，而是在他的旁边飞速地卷起了自己袖子，啪一声干净利落地把窗户给掀开了，自己一个轻盈地翻跃翻过了窗户，秦步之已经听到了踹门的声音了，所以他紧接着钟溟寒一跃而出，还差点被窗沿绊一跤，被钟溟寒眼疾手快一把捞住，钟溟寒回身又把窗户关起来，突然一把双手抓住了秦步之的肩膀，秦步之被迫直直地看进这家伙了无生趣的紫色双眼，感觉自己在被里面的深渊直视吞没。
“你在这蹲着。”钟溟寒突然下了命令，秦步之听话地屈膝在窗外空调外机构成的小平台上蹲了下来，遇到这档破事果然还是应该听专家的，总比自己在那干急眼有用多了，紧接着钟溟寒自己向下，他敏捷而又安静地从那条崎岖的着脚点路径荡了下去，轻声落到了在底下百无聊赖的两个看守后面。
紧接着是一场惊人的疑似谋杀。秦步之站在上面眼睁睁地看着身高不高的钟溟寒手无寸铁地猫着腰在那两人后方踟蹰，然后找准时机像豹子一样捂住了其中一人的嘴拖了下去，几秒钟的功夫那个家伙就已经彻底瘫在了垃圾堆里，而另一个家伙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处理完之后回到原地的钟溟寒一个勾拳放倒，他甚至喊都没喊出一声来。
秦步之听见了他屋中嘈杂的声音，人声已经几乎搜查到这边的窗边了，钟溟寒好像也发现了情况的严苛，迅速冲他打了手势示意他下来，秦步之立刻蹑手蹑脚地按照刚刚钟溟寒的路径轻手轻脚地下去了——钟溟寒这个人体贴起来真是令人作呕，秦步之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最容易走的一条路，钟溟寒前面走这条路就是在给他做示范——然而这一切逃亡在他们谨慎地撤出小巷的时候功亏一篑，秦步之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声微弱的上膛声音在他脑后响起，他条件反射地试图用简单的擒拿术把枪夺过来，但是被发现了情况的钟溟寒一把按住，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唉，这不是钟哥吗？”皮笑肉不笑的漆生津如同见了亲人一样热切地呼喊道，还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不过没两秒钟这个人的脸色就陡然一沉，一股冰冷的笑意爬上了他的脸颊，“你来救这个情报贩子啊？……萧哥指示的？他对他有用？”
“桃子，依旧那么有青春活力呢。”同为笑面虎的钟溟寒毫不示弱，“既然知道我的目的就带着你的手下滚远点吧，我们真打起来利弊你自己清楚，我们不过损失一条狗而已，而你们——你确定你要让你大部分人手为了一个情报贩子折上性命？”
秦步之看了钟溟寒一眼，一方面这种无形装/逼最为致命的气氛真是太惊人了，他连你真是太不要脸了明明刚刚你还带着我像老鼠一样被追着跑这句话都没说出来，另一方面钟溟寒这句话讲的实在是太过于云淡风轻了，就像在陈述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所以这个人确实如同他承认的一样，是萧全然派来的。他的命是主子的，既然到了能牺牲他这条命的地步，他在做的一定是萧全然给他的任务。太可笑了，秦步之有点好笑地想，对钟溟寒抱有任何期待实在是太过于愚蠢，这个人哪怕一点，哪怕任何一点，都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意志和感情。
“钟哥你也太瞧不起自己了，你哪只是一条狗啊……但是怎么说啊……结仇了，就叫我这么随随便便地算了？”漆生津粉红色的眼睛弯了起来，他把枪扔掉了，拔出了他善用的那把长刀。秦步之是真的讨厌极了这些笑里藏刀的混蛋，都是一群阴毒的骗子，表面上却为了博取别人的善意无所不用其极，他既没有很好的对付这些人的方法，这里又有两个这种人存在在这里，万幸是其中之一姑且算是站在他这边的，可是他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他是这场战争的奖励，是被包装好的世界本身，他面前的是一场尚未涉及武力的，带着毒液的黑色拉锯战，“这可不行啊，钟哥……想着这是皇城蜘蛛网中心的老狐狸，所以我得亲自来解决掉他，果然这个选择是明确的——要不然谁弄得过你啊。我都亲自来了，还让我空着手回去可有点过分了啊，不如这样吧？既然你如此忠于你的任务，那么命留给你了。你当着我的面把他两只手砍给我，我就一笔勾销。”
“要点脸吧，漆生津。”钟溟寒冷笑一声，他那同样冷冰冰的笑意针锋相对地浮上了他的脸，“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搁我面前贫？本来我是没兴趣的，但是现在看来，我杀了你，南边的地盘是不是就归萧哥了？”
“……”对面的粉眼男人抬手阻止了他的手下聚集到他的身边，他眯起眼睛权衡了一下双方的利弊，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做出了基本的退步，“没想到栽你手上了啊……但我也不能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你说我的面子往哪搁呢？”
“面子。”钟溟寒终于释然一样地笑了，秦步之敏锐地感觉到了钟溟寒身上紧绷的氛围解除了，好像他胜券在握，然后他，出乎意料地，举起了自己的胳膊。
双方都没有反应过来，钟溟寒就在那一个瞬间将自己的胳膊狠狠地砸向旁边的铁质垃圾箱，一般人做这种事情都是极端愤怒或者是威吓对方，拿来做砸的工具的往往是拳头或是手肘，但是钟溟寒这次不是，他既不愤怒也不恐惧，只是淡然地用一个极快的速度将自己的小臂砸向了垃圾箱的边缘，秦步之在那一瞬间甚至看到了那尖锐的边缘刺进血肉的样子，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声闷响，那个狭窄的手臂上传来了血肉混在一起以及尖锐的东西以极高的速度扎进肉体里的沉闷声音，垃圾箱被狠狠砸中的尖锐轰鸣在这个狭窄的小巷里回荡，混着那个沉重的声音让秦步之觉得自己甚至产生了蜂鸣。直到那可怖的声音渐渐消散秦步之才聚焦去看了那个刚刚受到了极大冲击的地方——巨大的冲力毫无疑问地导致了钟溟寒的右胳膊以一个极端扭曲的样子垂头丧气的维系着自己与大臂之间微弱的肌肉联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已经彻底断了，甚至还有白色的碎骨从皮肤里支棱刺出，殷红的血液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才开始渐渐在伤口晕开。
但是钟溟寒依旧看起来神态自若，好像断的不是自己的胳膊一样：“面子给你了……这样够了吗？”
血液顺着他苍白如骨节的手指一滴一滴在指尖聚拢，最后啪一声滴在地上，加入地上早已形成的红色的微小湖泊。
漆生津有些讶异地挑起了眉毛，好像他也完全没有意料到钟溟寒会这么做，但是他还是在这种暴力且有效的方式下彻底服了，他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心服口服的无奈笑容。他把自己花纹繁复的日本刀收到腰后，转身淡然地离开了这条阴恻的小巷。
⊙
“……啊？”秦步之难得呆滞了一下，他仿佛没听清楚对面这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在说什么一样，“……什么？”
“我说我没给那家伙什么狗屁任务。”这个看起来十分不耐烦的年长男人把自己的茶杯嗑在了桌上，仿佛对没听清的秦步之很不耐烦，“我只让他去他妈的休个一天假，鬼知道他自己要去做什么——再说，就你这种芝麻点大的情报贩子，我管你去死呢，反正肯定会有人接手这档子破事的，我烦屁。”
“不，这个玩笑开不得啊萧哥。”秦步之没有管萧全然在这之后对他的讥讽和蔑视，在这种大头面前还在乎自己的屁点尊严是最找死的，况且，在这之前萧全然说的话更令他震惊，他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可能性，所以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城市的人都疯了，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你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家伙吗，他是不可能——”
“但是事实就是发生了。”萧全然掷地有声地说，紧接着抬起头来用他淡如死水的眼睛看着秦步之，顿了顿重新开口，带了一丝觉得好笑一般的讥笑，“——你觉得这代表了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