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用饭时韩细君也从镇里回来，她与扈彤一起去的，买来一筐十五只刚褪了黄色绒毛的鹅苗。
她正要传达张承的善意时，李信开口讲述遥远东都政变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这场遥远的政变并不遥远，会从方方面面影响凉州的生活状况。
坞堡，李信疯了要修坞堡。
韩细君默默打量左右，大家都是坐在羊毛毡毯上用餐，她左一扭头就见李欣这个半外人一脸认同。李欣一口气拿出两千银币给李信，这么大的投资不能忽视，地位迅速得到巩固。
她又看李欣另一侧的扈彤，扈彤居然开口支持：“林场里凶兽成群，不时侵扰害人，修筑坞堡合情合理。”
韩细君又目光盱眙去打量对面的张氏，张氏虽皱眉不已，也是点头：“我儿结识东都贵人，即已断定凉州将乱，那修筑坞堡一事务必全力以赴。”
李信赶紧回答：“母亲放心，饭后孩儿就去乡寺与任洪昌、田乐协商，以期达成默契。明日就召集人手购置工具，先来的人手分为两拨，一伙开挖地基，一伙砍伐木材。待人手充足时，再分出两队，一队借助畜力运输木材，一队处理原木。”
“我儿心中有章程就好。”
张氏精神低沉，眉梢不展：“你与初九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切记不可半途荒废。你若能修筑坞堡为子孙留下长久基业，今后此身入黄泉，我也能以此向你父夸功。”
她虽不亲手经营放贷事务，可也知道如此大面积的招工，让大量银币流通在阳关市面会造成什么结果。
张李韩三家缺这笔高利贷收入？
是缺，但也不是很缺，这笔利息收入胜在稳定。
最重要的是可以通过债务施加影响，让许多镇民不得不依附、团结在身边。这笔影响力，才是最重要的立身之本。
李亮修筑客栈，韩忠修筑粮铺，都是大工程，可镇里劳力为他们工作时也就管饭，甚至还有自带干粮自告奋勇来帮忙的外乡人。
原因无他，影响力就在这里，你不积极帮忙，自然会被排挤。
而这份幸苦经营的局面，会随着李信修筑坞堡而破灭。
新的格局将会在阳关建立，一座以李氏坞堡为核心格局。
一座坞堡究竟有多重要？
张氏眼睛上抬看着苍穹，略有回忆说：“我兄妹幼年时寄居县郊的张氏坞堡，当时东羌猖獗，百姓不安。唯有坞堡能保家业万全，更能使县寺官吏正眼相视，而非驱赶牛马一样轻则呵斥重则挥鞭。”
坞堡，就如武士的盔甲。
没有盔甲的武士、战将，轻易就能被围杀，命贱如草，与平民无异；若是有盔甲，谁敢轻辱？
李信听着眨眨眼，从张氏侧脸的眼神中看到了希冀，一种对安全感的向往。
韩细君也品读出一丝安全方面的顾虑，她英气双眉不由浅皱，眉头浓浓一团，疑惑问：“姑姑，高家庄算不算坞堡？”
张氏轻笑：“高家庄虽屋舍齐整，也有庄院外墙，可墙体厚不及两尺，墙外无堑壕，又无险可依，内中各家人心不齐，算不得坞堡。”
出于防盗、防兽考虑，村庄普遍有外围墙壁，这种墙壁官方称呼叫做‘里墙’，只设一道门，由里正或里监掌管出入门禁。
翻越里墙，是典型的偷盗罪名之一。
若不是为盗，你为何要翻越里墙出入村庄？
韩细君还没见过乡寺之外的坞堡，又问：“那赵家庄依山傍水而建，算不算坞堡？”
张氏还是摇头：“赵家庄看似依山傍水，只能防兽群侵扰，难防群盗。原因就在麻子山虽高峻，但有许多条上山路径，赵家不能阻隔、控住山路，那群盗登山从高处纵火、投掷，赵家宗亲心志崩沮，破赵家庄易如反掌。”
诸人诧异，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张氏还有这种高深见解。
张氏只是面露微笑，自不会告诉这些小辈，说这些话不过是李信父亲当年的原话。
饭后，李信与韩初九就行动起来，李信驰马去寻亭长任洪昌，韩初九则分派人手外出宣传征集劳力，并前往天水郡郡治所在的冀城采买工具，雇佣相关技艺的匠人。
阳关百姓的债务人，这个名称终究不好听，那就来做阳关百姓的债务解放者。
想之前初次见面时李信希望预约拜访任洪昌，却被任洪昌婉拒。
这次李信到镇子里时正遇上要回家吃饭的任洪昌，任洪昌热情邀请李信做客，李信自然欣然应邀。
态度前后反差之大，原因大概就两个，一个是凉州局势将陷入混乱，一个可能就是李信一口标准的东都雅音。
任洪昌有个……国色天香的夫人，李信没少听人说起，平日又不抛头露面。
带着一点好奇，李信买了红枣、桂圆各两斤，以表达祝愿任洪昌早生贵子之意。
任洪昌的妻子王氏虽出身郡望王氏，这支王氏是关中王氏的分支，明明白白的郡望之家。
当任洪昌与李信联袂入门时，王氏仅仅只是一愣，就落落大方迎上来，接住任洪昌递来的冠帽，笑容和煦：“夫君，如此伟岸的男儿，应是本镇李中更无疑了。”
任洪昌娶了个好媳妇，自然像宝贝一样供着，似乎也有夸耀之心，呵呵笑着：“正是李中更，你往日不是好奇，如今见了真人，有何感想？”
“信拜见嫂夫人。”
李信施礼表现冷澹，递上两包贺礼，王氏伸手接住上下打量微微垂首的李信，扑哧一笑：“还真如夫君说的那样，李中更是个刻板的人，有庄穆之色，令常人不敢亲近。”
待王氏把礼物转手给侍女，任洪昌展臂轻搭在李信肩上往里走，语态亲近说道：“李中更实乃不拘小节之人，绝非刻板沉肃。夫人难道忘了，李中更当日回乡时的举状？”
王氏想到李信回阳关时披头散发乘马过街，硬是无一人上前搭话。
当时就成为奇谈人人传诵，各有看法。
等李信为母亲断后独力击斩五名羌骑后，相关的流言、看法、争论就更多了。
最近两天又收留庇护了李欣，并与曲氏相约在七月二十日林场中赌斗，几乎镇里人都讨论过李信。
王氏自然好奇，浅笑之余不时用余光打量李信侧脸，果然是个英武不凡的伟岸男儿。
李信出于谨慎、习惯，微微扭头观察任洪昌的宅院，确定方位、布局，好像这一切观察都是为了遇到意外而方便突围一样。
故眉宇之间是真切的严肃，绝无一丝作伪。
眼光与王氏探来的目光相遇，李信也只是略过不理。
王氏固然娇美，可两人中间就站着任洪昌，更经历过抖音小姐姐考验的李信有这个年代几乎最高的鉴赏水准。
哪怕抖音小姐姐失真严重，可真的能拔高眼界极限。
任洪昌立刻就察觉李信的不同之处，几乎没人能免疫王氏的美貌，或多或少都会多看几眼，或狭促不安，或激动亢奋……观察客人的表现，已成了这对夫妇的一些私密乐趣。
难道李信有异于常人的爱好？
所以跟韩氏闹崩了？
所以才一个人在外，却学习到了珍贵的东都雅音？
李信掌握东都雅音之娴熟犹如乡音，这说明在外时，李信身边有许多东都人，且朝夕相处，互动亲密。
难道？
任洪昌想着，搭在李信肩上的手臂有些酸痒，自己这是不是有些危险？
论姿貌，任洪昌对自己还是有些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