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镇，范长生的医馆前栓了一排高头大马，还有几个穿半身甲的骑士正捆住马匹四蹄给伤口敷药、包扎。
韩初九驾驭马车停在医馆前，虚弱病容落在几个骑士眼里，这些勇健骑士也只是多看了几眼。
“平安，你喂食马匹，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也都补齐。”
韩初九轻缓下车，一身对襟半旧绿锦礼服罩在身上，拄着杖进入医馆，就见馆内木地板上滴沥的血迹有的干涸凝固，也有新鲜的。
前厅无人，听厅后的院子里有声音，韩初九柱杖挪步到院内，不由眯眼。见院内桌子上用崭新草席掩盖了什么，看着像是死人的轮廓，而另一处范长生正发挥自己特长，挥舞利斧剁下一个昏迷伤员的左腿，脚踝已扭曲骨折变形，毫无正骨、拼接的希望。
骑兵从马上高速坠落，什么离奇的伤势都可能出现。
血腥而紧张的截肢、止血、包扎后，范长生累得够呛：“送来的有些晚，毒血入心，能否醒来全看命。”
韩初九看到范长生对面的人，不由眼皮一跳，竟然是河滩村的李黑子。
李黑子也见了韩初九，没心思打招呼，去另一边清洗手上血渍。
范长生也举着血淋淋的双手走过去，韩初九挪步跟上，询问：“范先生，我的药剂可制配妥当？”
“药材不够，只配了十二剂。药方你也清楚，到天水再寻医馆照方抓药就是，并无大差距。”
范长生上前洗手时，突然对擦手的李黑子说：“黑子，你妹现在鱼儿沟，多亏了李信庇护。”
“哦？”
李黑子身高七尺八寸，面目清瘦显得线条锐利，用瞥视目光打量韩初九：“韩左更，我妹近来可好？”
“无人欺负她，倒也悠闲自在。”
韩初九止住咳意脸色憋得有些红，也下意识挺直胸膛，依旧比李黑子低矮半尺：“你们这是怎么弄的？”
“为给梁宽复仇而来，这些都是我在羽林右监认识的弟兄。现在一死一伤，正不知该如何收尾……韩左更素来多智，可有良策教我？”
李黑子凑近韩初九，两人出于幼年相识的默契，并肩走到偏僻处，就听李黑子说：“借一些钱。”
“我也缺钱，不然养病就好，何苦外出经商？别人经商是为锦衣玉食，我是为了活命。”
韩初九直言拒绝，瞥向远处坐在一起休息的骑士，这些骑士都盖着细毡毯子，有两三个意识清醒却寡言少语。
他又看李黑子：“恐怕你这些兄弟不是因私事损伤，你又何必诓我钱财？”
“我是真缺钱，朝廷的抚恤、奖赏你也清楚，短期内很难落实下来。”
李黑子扭头示意，两人走向一旁的小屋，浑然不见外，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初九，你就不奇怪我怎么早早就回来了？”
韩初九只是闷哼一声：“你要说自会说，何须我问？”
“至尊诛杀窦武禁锢党人以来，我的机会就来了。有贵人委托我办件事，做好这件事情保举我做一地县尉。昨夜吃了个小亏，今早不得不来阳关救治伤患。李亮刚才已来了一次，他不会轻易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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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黑子抬手搭在韩初九肩上，目光炯炯：“你帮我这一回，我成事后就帮你。就跟当年我帮你，你们帮我去羽林右监一样。”
“那你应该找他们，他们手里有的是钱。再说你身后不是有贵人么？何惧李亮报复？”
韩初九不为所动：“当年的事情与我无关，拿主意的是张家人，推你上去的也是张家人，你回来该先拜访张家的。”
“呵~！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除掉李亮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好像你没跟着获利一样？当年我跟李亮反目成仇，是你们一步步逼……”
李黑子渐高的语气戛然而止，仿佛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转而言他：“算了，我自己解决。”
韩初九只是咧嘴笑笑，嘿嘿笑声令李黑子毛骨悚然，就听韩初九说：“你那么大把柄落在张家人手里，你以为这羽林郎是好当的？我劝你别回凉州当官，有机会就去东都，去并州。”
“你的那把柄，张家人要吃一辈子，吃到你死，吃死你。”
李黑子默然，他是凉州东部人，下放的话会去西凉各县担任县尉，或塞障守尉。
韩初九提了药，与张平安一前一后各驾驭一辆马车回北街西桥，今日二十九，是个赶集日。
他来时母亲大赵氏已在石楼前摆好桌椅，一块块儿豆腐已经切好用新鲜荷叶裹了，用泡软的草绳扎成提，这豆腐是按提卖的。
见已卖了三分之一，韩初九先拆一提豆腐吃起来，似乎略有豆腥味的豆腐十分甘甜爽口一样：“娘，我刚在范长生医馆里遇见李黑子，他带回一帮羽林骑士，大约近二十骑，没有配备长矛马槊，都是刀剑短兵或弓箭，没看到弩具。”
“他怎么回来了？”
大赵氏正在一边检查行囊，见衣装齐备这才打捆塞入车厢：“我会找人把消息传给李信，你是担心李亮？”
“嗯，李黑子不同往日，现在是羽林右监出来的人。李亮处理不好会惹祸，他丢命没什么，就怕牵连到李信、扈彤、咱家。”
韩初九顾虑深重，左右不见妹妹韩十七，可能跟左右邻居家的孩子结伴逛街看热闹去了。
大赵氏又去一趟石楼，袖里藏一包银币塞到韩初九手里，沉甸甸的：“十三那里你怎么说的？”
“我告戒他忍耐，让他听从李信安排，不要来镇里走动。等到八月，就去县寺傅籍服役。”
韩初九将这沉甸甸大概五六十个银币收入怀里，长叹一声：“等他入营操训了，也就不用再这么担心。我去天水会物色沿途良家适龄女子，若是有合适的我就替十三问问。”
等韩十三服役回来也就十九岁，贫民、普通人家女儿在十五岁前出嫁，良家少女普遍十六七出嫁，现在物色的范围也就十三、十四岁左右。
“也好。最好找一个勤俭、健壮的女子，别依十三的性子来。你若真给他找个漂亮的，他今后就没安生日子。”
大赵氏嘱咐一句，又捧着一套褐色粗麻长衣到张平安面前：“平安，天气渐凉，不要嫌弃干娘手艺，穿在身上多少也能避寒暖身。”
张平安阴柔面目洋溢温和笑容，他捧着新衣服扯开针线缝合处：“干娘手艺没的说，这衣服怎么也能穿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