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沟里夜中落下一阵小雨，引得牛马略有骚动。
韩细君今夜返家，扈彤独自一人，此时已是两人。
屋里黑漆漆，石屋内火炕暖融融有些烧屁股，扈彤声色音哑：“曲义这个人怎么处理？他保准不是去林场查地形的。来的很突然，跟做贼一样。如不是惊扰狼群，也不会落到咱们手里。”
李信感觉浑身空荡荡，内外俱空，烦恼忧愁、思虑都不见了，只有纯粹的空，只想闭上眼睛睡觉，弥补这阵亏空。
也不睁眼，语气舒缓：“也不知他是被狼咬了，还仅仅只是被狼抓伤皮肉。如果是狼咬伤了，这回神仙难救。他若命大活过这一劫，那就送他走。”
“可二十日的赌斗怎么说？现在十里八乡内都已传遍，许多人看着。若赌斗突然没了，阿信你固然太平，可曲家、李家的名声也就败裂了。”
她侧身，细长手臂搂在李信脖颈，语气轻幽：“我也不想你涉险，可名声败裂的话，这里五六百丁壮喧哗变动，会要了你我、干娘的命。”
来这里做工的镇民、近处乡民可不是老实本分的人，一拥而上抢了李家的财富，混乱中杀了李家的人，法不责众，现在也无法责众。
都怀有侥幸之心，若再失去敬畏之心，那李家现在就如睡在一堆干柴上。
见李信不为所动，她又说：“父亲、麻骛两三日内能回来。半日时间里就能发生许多事情，更别说两三日。何况你伤势还未痊愈，初九领着张平安几个人去陈仓，扈彪又不能露面，就担心有人被蛊惑、扇动作乱。”
“嗯，这是个问题。”
李信越觉得瞌睡，语气迷湖：“明日任洪昌来时，我跟他借一伍亭卒，亭卒虽不中用，怎么也浸淫刑律、治安十余年，多少有积威、人脉影响在。等伯父回来，我就征选从骑，施行操练。”
该说的说完，扈彤也枕着一臂昏沉入睡，睡的格外香甜、满足。
李信依旧神游物外，听着自己、扈彤的呼吸声，从相触肌肤感受她的心律脉动，思绪飘远，只觉得今夜格外安宁。
与以往的夜晚都不同，不仅仅是折腾累了想入睡，应该是身边有个安心、放心的伴才让自己心神安宁。
不由想到了韩初九，怜悯？同情？愧疚？
上一次时说出有恨不得韩初九早死的话，自己真想让他死？
他死了是解脱，对扈彤是解脱，对自己也是解脱，也不用再疑神疑鬼防备韩初九报复。
韩初九应该死，可自己似乎不应该动手。
现在算起来，韩初九对自己帮助最多，却希望他早死。
张家呢？难道就这样轻易放过？
思绪飘动，越来越远，仿佛断线风筝。
阳关镇，周安家所在的狗市巷子里，院子里马棚下五匹马静静伫立陷入睡觉，张开蹬梯上墙，轻轻一跃跳到隔壁院子里的草垛上，顺利滑落。
院内只有一对关中黑驴露出绿绿的眼珠子，其中一个张嘴拉长语调长嚎起来，抑扬顿挫很是难听。
张开不做耽误，径直推门而入。
这是一栋常见的土屋，屋内还有土墙受潮的土腥味儿，也烧着火炕，可火炕有隙缝，使得屋内有一些烟气。
屋内妇人迎着张开，还未走过木格子进入寝室，两人就在狭窄、混黑的客厅里玩起了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
很快来到温暖的火炕上，用羊皮斗篷遮住窗口，点燃了羊油灯。
体态丰韵的妇人名叫赵霞，年过三十，就盘腿袒肩坐在一边用篦子梳头，算是中场休息时间，给张开恢复体力，调笑说：“听说李成把刘曼成弄死了？本以为是你弄的，不曾想李家真掏钱了。你也活该，李成还是手段稚嫩。”
“我弄死曼成又没好处。”
“那他婆娘呢？好几回陪我过夜，可没少被你折腾。”
赵霞眉目五官匀称精致，与扈彤形似，还有韩家血统显着的双眼皮、大眼睛。坐在那里肩宽腰细，篦子梳理的头发浓黑、顺直披在两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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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开饮一口水，左肘倚着斜躺在炕头，也不多看赵霞体态几眼，只是意兴珊说：“所以说弄死曼成就不好玩了，他那婆娘也就没什么意思。”
“哼哼，你这德行早晚不得善终。”
“善终？我见过的豪杰，就没几个能善终的，也不指望自己能善终，能快活纵意最好，不能就死。”
张开说着定睛去看赵燕，正色说：“我今日已写了休书，等家里这些纠纷平定后，就娶你进门。”
“进门？我就没指望能进你张家的门楣。”
赵霞依旧梳头，嫌弃说：“你又拿这话哄人，又想让我去做什么？”
“嘿嘿，肯定是做好事。”
张开翻身而起，也盘腿而坐：“我父亲已经老湖涂了，总以为什么都在他掌握中。也不想想把李信推出去四年，四年里李信会变成什么样。到现在，他还以为李信能服软，一边又想着跟李亮联手，我都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想做到哪一步才会停下。”
“李亮不可能帮他对付李信，他不懂李亮这个人，以为李亮是个见钱眼开，能以利驱使的人。这段时间以来，李信待在鱼儿沟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不能再让他这样闹下去，不然会招惹众怒。”
赵霞拨开两肩前披着的黑长直发，笑容含情：“那你想做什么？让我睡你叔父一样把你父亲睡了，再让他死在床上？”
张开面无笑意：“你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他刚愎自用不恤人情，哪像叔父那样还心存善念，想着拉扯你平日生计。美人计，对付叔父、李信还可，对他、李亮、张承无效。”
“那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是在想若叔父丧妻，会不会娶你做继室？算起来你也是张家的未亡人，孩子也是张家的种，叔父或许以为是他的，那有没有可能引为继子？”
张开捏须沉吟：“父亲已控制不住局面，依旧强撑着，他只会闯出更大的祸端。他原来的那些手段，坑赵家、高家、李亮一回还能成，现在李信也有防备，所以那套浑水摸鱼的手段不行了。”
“张承自恃勇力，狼行虎视自以为一方豪杰，可他贪欲过大又欲求不满，所以轻易就被父亲驱使，见利而忘智。如今他已创下大祸，前程随时可能崩垮，可却还不自知。”
赵燕一时失神陷入遥想，敛容说：“我是想进你张家的门，可不想害他。他比你有良心，不似你这样心狠手辣。”
“想想你儿子，总要给他谋个出身、前程才好。”
张开眉宇神情不变：“你我各取所需，现在我救不了张家，连自己都难救，也只有叔父能救。不然李家兄弟两个报复时，张家男丁就得死绝，你儿子终究是姓张的。就算不死，也要断一条腿。”
直到被张开扑倒，赵燕才不情不愿嗯一声，勉强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