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后，天色早早的暗下来。
许是因为远处战火的缘故，正月里的都城也不似往年一般热闹，华灯还未初上，云层也遮住了月亮，光影斑驳。
金娜不在府上，她府里丫鬟说，今日朝堂里出了事，主子还在宫里没有回来……
赫连容有些担心，她再多问了几句，便知道还是户部的那些军饷争执，只是不料，今日的动静竟然还惊动了禁卫军。
府里的丫鬟也知道的不多，只听说是首辅顾大人在文华殿内左右说和时，被误伤了，也不知道伤的哪里。
赫连容在金娜府里等了等，不见人回来。她看着手上另外一壶汤药，心里莫名的有些担心。
又等了一盏茶的辰光，她终于放下金娜的汤药，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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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金娜的宅子，再往前走一条街，就是顾府。
顾府的宅子不是皇家御赐的府邸，而是顾步知刚来都城时，自己购置的庭院。
远离皇宫，远离闹市。
这间大宅子安安静静的坐落在城郊的位置，地广人稀，庭院错落，景别雅致。
一路走到这里，她看着人迹罕至的街道，这里，她不陌生。
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夜里，顾家的侍妾有难，她被顾府的管家带领着，疾步入内救人。
今日再来，赫连容站在夜色之下看着……
眼前高大的首辅府大门上除了“中正不二”的匾额，也就挂了两个红灯笼，应该是想要映着正月的节日氛围，此时却孤零零的随着寒风摇曳……
说不出的孤寂。
再想到顾步知今日在太医院说的话，她又看了看手上还温热的汤药……
此时还没过正月十五，顾家府上的管家丫鬟应该还没回来伺候。
近日朝中事忙，这府上的主人也不知道此时在不在家里。
心中稳了稳心绪，赫连容缓步上前走到红色的高门之前，抬手叩门，却发现府门轻阖，并未上锁。
叫了几声，府内也无人应答。
略一思索，她退开府门，抬步走了进去。
府里的灯笼没有点燃，静悄悄的。
回廊九转，目之所及，都是月光投下的月晕，影影绰绰的，寂静无声。
正是戌时，诺大的顾府里安静的只听得到赫连容自己的脚步声……
月光透过树影，照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清瘦单薄的背影。
赫连容走的一步一顿，想着刚刚从金娜府里听来的话，心里不由得发紧。
顾步知……不会伤重，昏迷了吧？
一阵清风吹来，赫连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紧了紧领口，脚步也是一顿。
祸兮福所倚。
这阵清风却将原本厚重的云层吹散，月光明媚，府中竟然光亮起来。
回廊里的女子抬头看着空中的月亮，感受着月光的轻抚，也听得身后一声轻叹。
回眸望去，顾步知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手上提着一盏烛火，面色如玉，人如霜。
一时愣住，赫连容竟然忘记了行礼，只看着身后的宛若天人的顾步知……
手指一松，她护了一个多时辰的汤药就从掌心滑落，摔落在地。
顾步知见状，快步上前，伸手接住了几乎要坠地的汤药。
浅笑抬眸，顾盼生辉。
“赫连大人，当心。”
人声清浅，赫连容怔愣的看着近在迟尺的他，一个抬眸，就瞥见顾步知脖颈间的抓伤。
猩红刺目，还渗着血珠。
“你……受伤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赫连容从袖中掏出帕子，就要去给面前的人上药。
手伸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作为下官，这样的行为有多逾矩。
一时间僵在原地，进退不是。
一声轻嗤，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
顾步知将她手上的帕子接过来，握在手里看着她：
“赫连大人不必挂心，我的这点小伤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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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容低头退后一步，胸腔里冬冬冬的声音被她努力压抑着。
“下官是来给顾大人送药的，还好方才大人接住了，否则……”
赫连容手指紧握，后半句再也编不出来。
否则什么？
否则自己的一腔好心，就落了地，碎成一片残渣？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顾步知握着手中丝丝凉凉的帕子，笑了笑，看着汤药。
“这是，赫连大人亲自为我熬制的安眠汤药？”
“顺手的事……”
赫连容垂眸：“大人的药丸制作还要几日，汤药今日送来，大人就可以饮下。”
垂眸之间，只能看得到对面人的袖袍。
只见他抬手打开盖子，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又用方才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嘴角。
赫连容轻呼一口气，抬手就要将药壶和帕子拿回来，月白色的袍子却往后收了板寸。
不解的抬眸，赫连容看着他。
“帕子脏了，等我洗干净，再还给容姑娘。”
顾步知顿了顿，笑着看她，道：“今日府上没有仆从，茶水热羹并无招待，礼数不周。”
赫连容重新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大人不必客气，医者本分，不必招待……”
“只是，我还有事情需要麻烦大人。”顾步知侧身一步，拦住要走的人，笑着道：“今日在文华阁，那些老臣闹腾得很，左劝右劝还是动了手。”
赫连容抬眸，目光又扫到顾步知脖颈上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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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袖口内掏出一品金疮药，双手呈上：“早晚各涂抹一次，不出三日就会好了。”
“可是……”顾步知没有接过，反而叹了口气继续道：“脖颈之处的好说，可是这背上的伤口，我实在难以触及。”
“背上？”赫连容不解：“怎么还能打到背部？”
“还不是许之为，气急了，又说不过内阁的老臣，拿着砚台就砸过来……文华阁的那些老人家，你是知道的，年过古稀，怎么能经得起这一砚台？”
顾步知嘴角沉了沉，肩膀无奈的说：“我就在一旁，侧身替他们挡下来。”
“你……”
赫连容有些急切，话到嘴边又换了舒缓的语气：“你是首辅，原本用不着这样……再有争执，上朝时对陛下诉说，陛下自有法子决断的。”
“陛下有孕，我等为臣子的，理当分忧。”
顾步知将帕子塞进袖子里，笑了笑：“凌王走时，还特地嘱咐我，要好好照顾陛下，我怎能再给陛下添堵。”
“伤……如何？”赫连容眼眸微动，看着顾步知。
“还没有请郎中来看，正好赫连大人来了，不如举手之劳？”顾步知提着灯盏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后间就是偏堂，里面的炭火一直烧着，也可以给大人暖暖身子。”
医者仁心，更何况眼前这人也算她的半个病人，眼下的情况，自然不能放手不管。
赫连容躬身一礼，跟在顾步知的身后就进了后堂。
一进门，暖融融的空气就让她浑身一松，抬眸看着一盏接着一盏的灯火被顾步知手上的烛火点燃。
这间偏堂内只有一桌一椅，一张软榻。
“这是我的书房。”顾步知为赫连容斟茶一杯，放在她面前：“赫连大人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赫连容没有接过，摇摇头，直说：“天色已晚，不如请顾大人更衣，下官为您上药后，还要回去的。”
顿了顿，顾步知轻哂一声，点了点头。
抬手一抽，就解开了腰带，月白色的狍子散开，露出品玉色的里衣。
赫连容面上一惊，侧身避开。
“大人……还请转过去更衣。您伤的的背后。”脸上像是着了火，方才慌乱的心跳又找了回来。
“好。”一声轻呼，顾步知转身，将里衣也褪到腰间，道：“好了。”
赫连容缓缓侧眸，目光扫过，就看到顾步知腰间有一团青红色的新伤。
一半露在外头，一半没入腰间的衣裤里。
这么大的一块伤，哪里是砚台砸过来的伤口……
“这……”
赫连容抬手轻轻点在淤青处，试了试深浅，眉心紧促：“这到底是什么伤的？”
顾步知侧头，想要看清身后人的表情，却被冰凉的指尖，激的浑身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