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着头顶的孤灯，周玉卿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己在这一行干了那么久经历过很多风浪，还是头一次像现在这般栽得如此凄惨如此耻辱，连自己的生命和自由都被对手给拿捏在掌心中把玩。
“你会为放我一条命而后悔的。”想到放弃对自己的控制之前造梦人丢下那几句讽刺味道十足的警告，周玉卿就不由得咬牙切齿。
然而现在不是研究怎么报仇的时候，她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能力，对自己的终端机进行简单的功能测试之后周玉卿确认除了最基础的功能之外自己这台终端的大部分正常功能都被锁死了，当然也包括让意识返回身体在内。周玉卿脑中闪过破坏这台终端让意识强行掉线的想法，但这么做风险极大很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后遗症，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不想冒这种风险。
何况当前她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蓝天的安全，在完成这个最底线的任务之前周玉卿断然不会考虑自己撤出，如果条件允许她希望把同时事件相关人的陈龙也给解救出来，至于凌充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警察，为人处事很值得敬佩却也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聪明人的思路往往都是相近的，失去了大部分传感设备的周玉卿马上就想到了用高精度集音器进行回声定位的办法，不过她比蓝天谨慎的地方是她并不认为这片地下区域像看起来的那么空旷。周玉卿还记得那个向导说过地下世界在赵津死后被拆分给了虞万支和其他数支小帮派管理，随后他们在地下的行动基本上都是幻觉，也就是说自己在之前半小时看到的一切完全不可信，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台终端是不是被操控着做出了什么超出她意愿的行为，要知道造梦人可是相当喜欢玩弄借刀杀人的恶心手段。
取出藏在终端小腿中的微型冲锋枪，周玉卿用它轻轻地敲击着墙上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
“当~”被精确控制的声音没有传出很远，但已经足够让集音器判断前后方近百米的地形走势，周玉卿做出和蓝天类似的选择向上方移动，比起解决第九区的事件来还是蓝天的安全最重要，她相信蓝天会和自己做出类似的判断。
保持着警戒心继续前进，刚刚转过两个路口周玉卿就发现了令人不安的迹象——一滩还没有干涸的鲜血飞溅在拐角的墙面上，周玉卿用手指抹了一点放进嘴里，化学分析器显示这就是人血无误，可惜无法联网对照基因。
“这里发生过交战，是我们还是？”心里面不由得浮起最糟糕的猜测，不过周玉卿是位坚强干练的女性，任何还没有证实的情况她都不会轻易相信，哪怕这最坏的猜想被证实她也只会首先考虑如何解决当面的问题。
顺着墙角血迹的方向调查，前方路面上又发现更多的血迹，应该是一个人在刚才那滩血的位置遭到枪击并逃离，在他逃离的过程中洒下了这一路的血痕，根据血迹的大小周玉卿判断伤者应该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粗糙的应急处理，但是受限于伤势严重或者手段低劣导致出血依然无法控制。
跟着血迹走出去几百米，周玉卿注意到血痕之间的密度越来越近，这说明留下这摊痕迹的人越走越慢，再往前不远处可能就会找到这些血迹的主人。
“……希望不是吧。”周玉卿深深地吸了口气，架起枪准备迎接残酷现实。
万幸周玉卿看到的不是倒在血泊中的陈龙或者凌充，而是一个腹部流血瘫坐在墙边、机械义肢手边放着突击步枪但已经明显出气比进气少的帮派武装分子。
“你还能讲话吗？”周玉卿走上前去熟练无比地踢开了那支突击步枪，然后倒退到安全距离用枪指着帮派分子问。
“你也……没有失控？”帮派分子似乎这时候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暂时清醒过来，他勉强支起眼皮瞄了警惕的周玉卿一眼，语气带着不可思议。
“失控？什么失控？”周玉卿有些莫名，现在有太多未知状况。
“帮派里的兄弟们，所有人好像突然都疯了，大家毫无预兆地突然拿起武器互相攻击，我也一样变得身体不受控制，我亲手、亲手杀了两个弟兄。”那个帮派分子突然提高声音，双眼似乎也更亮了一些，这在周玉卿看来更像是回光返照。
“你说你的身体曾经不受控制？”周玉卿一下子想起了那几桩义体植入者自杀的案件，帮派分子的描述和这些案子如出一辙只是规模更大更加血腥。
“对，明明我还有意识身体却不听使唤。”帮派分子的声带因为恐惧而颤抖，“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的，我的身体追着一个逃跑的弟兄出来，他在转角的时候给了我肚子一枪，也不知怎么地失控的身体因为那一枪又恢复了，可是开枪打我的人已经跑远了，我没办法只能捂着伤口往前走，走到这儿……实在是走不动了……”
“那个开枪打你的人，他没有失控？”周玉卿皱着眉头问。
“应该……没有，我不知道，别人都在自相残杀，只有他和几个人逃跑了。”帮派分子的语气中满是困惑，并且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逃跑的人身上都没有植入义体？”意识到这个人应该马上就不行了，周玉卿抓紧问出她想问的话。
“是吗？好像是吧？”帮派分子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用力往肺里抽气却始终氧气短缺的声音听得人心烦意乱，“我没注意，一切都太突然了，太突然了……我好累……”
“喂，你坚持住！你还有救！”眼看这个人就快要断气，周玉卿想用言语刺激对方再集中一段时间意识。
然而对方眼中的生命之光已然涣散，无神而麻木的视线从周玉卿的脸落到了地面上，努力抽气的胸膛渐渐平缓不再有起伏，血液从他的衣衫之下粘糊糊地渗出来。就在周玉卿以为这个人已经死透的时候，瘫放在地上的另外一条金属义肢却突然自己动了起来朝刚才放步枪的地方摸索过去，尝试几次什么都没摸到之后那条仿佛突然自己有了生命的胳膊才不甘心地重回寂静。
“……”这一幕看得周玉卿头皮发麻，现在她知道造梦人不仅能通过义肢的后门漏洞让一个人我杀我自己，还能同时驱动一大批同样的人互相残杀，甚至在寄生对象死后那些义肢依旧可以自己活动。
第九区里有多少身上安装义体的人？锦城有多少身上安装义体的人？整个联邦有多少身上安装义体的人？那种可怕的病毒已经扩散到了何种程度？如果这种病毒在别有用心者的安排下同时爆发，那将是何其惨烈的光景？！
也许自己现在该做的不是确保蓝天的安全而是尽一切尝试阻止这种惨剧的发生，就在周玉卿的使命感开始因为她所目睹的一切发生动摇的时候，集音器敏感地捕捉到了一段声音。
“当！”什么东西敲击管道的声音，和自己现在的位置有段距离。
“当！”还没等周玉卿对此做出反应，一个更近的位置又有人敲响管道。
“当当！”接着是两声从较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某种询问。
“当！”更大的声音从近处传出，像是某种回答。
周玉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她伸手捡起帮派分子的突击步枪挂在身后，径直朝着距离较近的声源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