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原本在御书房内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宣德帝此时已经惊得站了起来，他刚刚想要叫站在门外的大总管太监，却被费岭制止了，因为那声音异常的熟悉，除了有些嘶哑以外。
而因为已经跳窗而入的纪伯安正站在他们面前，原本只是两人对峙着的御书房，此时变成了三个人，方才的主角也从费岭转而成为了这新的来客，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
费岭往着眼前的人，突然有了愧疚，他就像是被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整个人都清醒了，其实他在刚刚听见纪伯安声音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丝的庆幸，那就是纪伯安还没有死，他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
“你是谁？怎么闯入朕御书房的！”宣德帝此时已经同刚刚判若两人，威仪也一瞬间展现了出来，眉宇之间已经带了一股子的凌厉之气，两眉毛此时已经紧紧的皱在了一起，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
纪伯安此时一身的侍卫服，除了身量未曾变过，只不过脸上此时因为长时间未曾打理胡子，而变得十分沧桑，外加上那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便更是难以让人认出来。纪伯安听见宣德帝张口呵斥的声音，便将原本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宣德帝，好似猛虎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圣上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竟然将臣给忘了？”纪伯安此时张口对着宣德帝说了话，那声音低沉夹杂着嘶哑，就像是猛虎要伤人之前低声吼叫，先是震慑对方一般。
宣德帝虽然人不再年轻，但是却也没有老眼昏花过，在纪伯安露出来脸的时候他便已经将人认出来了，那是纪俞的独子，那个异常出色又漂亮的孩子，虽然此时已经蓄了胡子，眼下也是一片青色，但是难掩那天生的一张好面目。
大抵上是宣德帝的眼神变得太过于明显，纪伯安冷笑了一声，既然大家都已经撕破了脸就不必要在谨小慎微下去，今日他倒是想问一问这两个人，自己和纪家的债该如何讨，这天底下的百姓又该如何讨，还有那入了他们整个大网中的人又该如何去讨要。
“你没死。”费岭此时平静了下来，他转身看向纪伯安然后问了一声，陈述着事情却也带着一丝疑问。
纪伯安看向费岭，然后说道：“是道长救了我一命，他将自己的寿命续给了我，不过也拜两位所赐，现如今我的生命就像是倒立过来的沙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失。”这话刚刚说完，他便觉得心中又是一阵绞痛，看来每次运动过后，还有情绪波动都能够将这病患牵引出来。
费岭大概是想到了那人是谁，便面上带了一丝愧疚，他同道长虽然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更没想到竟然要为了自己填上性命，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得从之前便一直不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愧疚起来。
纪伯安此时已经懒得看费岭，费岭这人他一贯也是知道的，天生就是个伦理纲常的愚忠脑袋，往日里再灵光的脑袋，一遇到跟着君王搭边的事情都要跟浑水一般，他也不是没和费岭吵过，连着上一次殉城都没能让他真的长记性，可想而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时再去研究他们两个谁对谁错明显并非明智之举，因为自己未曾真的见过费岭所见，到底无法真情实感的去明白和理解，既然分不出来对错，那便交给时间去验证，到时候是对是错是痛苦还是悔恨，都不是他一个将死之人去考虑研究的，都是活着的那个人去想的了。
“私闯皇宫，安北将军可是要造反？”宣德帝既然已经看见了纪伯安的面目，便比之方才心里有了一些的把握，只不过纪伯安天生仿若不是个好摆布之人，同老师不是一样性格，故而手已经悄悄的放到了自己椅子上的一角。
纪伯安听到这话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当皇帝的人果然都是这般，从来不想自己的错处，便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大抵上是纪伯安脸上那嘲讽的笑刺激到了宣德帝，他连腮都咬得鼓了起来，若不是多年以来好忍善于伪装，只怕此时已经将暗卫全都召进来了。
“圣上说的这话，不如先想一想自己都做了什么？臣一家从来恪尽职守，谨慎小心，却不想竟然会得此猜忌，不知是否可悲。”纪伯安看着宣德帝，一字一句说的分明仔细，想到纪俞当年，又想到方才在窗外听到的话，觉得何其可笑。“父亲谨慎小心几十年，纪家忠心耿耿便是战事都要请命出战，为的只是那些虚名军功？其实不过是为了百姓能够安稳一日便是一日罢了，开国以来哪一次是临阵脱逃了的？”
纪伯安的句句质问将宣德帝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他看着纪伯安，眼中杀机已现，纪俞或许也曾想过这些事情，但是终究是做了妥协，更不曾在他面前这般句句质问责备，竟然这般忘了君臣之礼。
“朕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承袭先皇之志罢了，你以为纪家单单是朕在忌惮吗？”宣德帝眼神变得幽深起来，纪伯安以为只是自己单单一个人为了巩固自己手上的势力而动手吗？那就是大错特错了，真正动手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祖辈早早就布下了这一步棋罢了。
宣德帝的一句话点醒了纪伯安，他突然想到纪俞曾经说过的家中子嗣突然减少，到了父亲那一辈便已经是一脉单传，还有母亲一族为何如此对纪家避之不及，种种迹象联合到了一起便能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一切都是皇家的手段。
纪伯安攥了拳看向宣德帝问道：“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手笔？”
帝王之心最为凉薄，便是应了那句盛世无将军，无论是纪伯安还是站在一边的费岭此时心中都不免想到了这句话，他们都曾经为了这个凉薄之人出过力气，也都被抛弃过，想来属实有些心寒。
宣德帝听见纪伯安的问话，这才将当年之事一点一点的讲出来。
纪长风乃是虎贲军最开始的领军主将，当年得到承立帝的欣赏，妹妹隆宠加官进爵好不风光，可是但凡有些剑过于锋芒毕露，便越会让主人感觉到不安，剑身之上的煞气越重，便会有被反噬的危险。
对于纪家也从最开始的倚重慢慢的转为了忌惮，这种忌惮不光是对于功高震主，也是对于整个虎贲军的军权不在手中握着的一种恐惧之感。从来都是两块虎符对上才能调动大军，可是他却发现能够调动大军确实能够调动，但是却往往不如纪家子嗣的一声令下更为好用。一个念头从刚刚继位的新皇脑海中闪过，那就是：如果有一日，纪家拥兵造反，他们大梁还能存在吗？
无论纪家作何回答，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新皇的所猜所想，对于他的猜测很快就展开了行动。他第一个动的并非是兵权，而是纪家的内宅子嗣，后宫里这些对于孩子有许多种方法，能够让人悄悄地看不出来的端倪而夭折。渐渐的，纪家的子嗣便开始慢慢凋零，渐渐的到了纪俞和纪伯安这的时候便已经成了一脉单传，大抵上是因为承立帝死前的叮嘱，这才保住了纪家，没有连根被拔出。
后期纪伯安的母亲，也就是当时礼部侍郎家的千金之事，其实也有先皇的功劳，纪家始终都有人一直在盯着的，纪俞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自然也是逃不过这些人的眼线，向上禀报了一声，这才有了当时满城的捕风捉影。
“你以为只是朕？父皇做的手段也不少，纪家功高震主，如何让我们这些人能够安枕入眠？”宣德帝看着纪伯安此时已经攥起来的拳头，便继续讲了下去。
当年纪俞也是个执着之人，竟然力排众议将侍郎家那体弱多病的千金娶回了家，当年为了这门亲事那纪俞的夫人也是跟着家里有了一些气的，后来更是拖着那心疾之躯诞下了一个孩子，虽然孩子一落地就撒手人寰，但是到底还是将他们的计划弄出来了差错。当年那太医也曾经看过那刚刚诞下的孩子，似乎是先天便有些不足，难以活的长久，便回来报告了当年的先皇。
大抵上纪家的先辈也是明白了一些事情，这才叫这纪俞谨小慎微，纪伯安更是因为自小体弱多病的问题早早的送了出去，这才一直都未曾让新继位的宣德帝放在心上。
“当年那太医回来报于父皇之时，朕也是知晓这么个事情的，只不过觉得你长不大罢了，便一心对付恭王这一势力，没想到你竟然还长成了这般模样，倒是叫朕当年好生惊讶。”
宣德帝这话刚刚说完，纪伯安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费岭，看来费岭也并没有将一切事情都讲给皇帝知道，原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