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里电子司和庐州地方的电话不是来自行政层面仅有的声音。
冰芯拿下65nm风险试产所引发的关注比方卓想象的要大得多。
从下午三点半一直到傍晚，手机和座机持续有电话打入，有的在京城见过面，有的听过名字，有的连名字都没听过，还有的已经退居二线。
电话对面说话多数比较温和，是赞扬和鼓励，少数则比较寡言，只是听方卓叙述冰芯发展的过程。
方卓反复的把冰芯突破65nm乃至更早的成立情况汇报了好些遍，虽然有些口干舌燥，但也听到不少半导体过去决策的故事。
截止到现在，哪怕中芯和冰芯已经在谈90nm、65nm，国际一流的台记和联电更是对40/45nm有所攻克，可是内地其它的厂商仍旧被困在130nm的界限以外。
就方卓之前接到的姜琦的电话，他所在的华虹就是国内第三的半导体企业。
然而，华虹的制程目前是180nm，是150nm，并且，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不太容易看到突破130nm的能力。
这样落后于主流水平的制程工艺，只能让华虹无奈放弃逻辑芯片，转而选择对制程要求不那么高的功率半导体领域，试图错位竞争。
据方卓的估计，华虹的“相当一段时间”恐怕最少还需要三四年才有希望突破130nm。
冰芯有在做晶圆服务联盟，最知道国产设备的现实情况，临安二厂和申城三厂的国产化在5%左右，而这个数字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未来10年能提高到10%便足够让人欣慰。
这样的情况下，华虹只能等待国外相关设备的脱敏、淘汰，只能继续专攻功率半导体，期待这个领域在未来有所爆发，比如，汽车的电子化和智能化。
不然，世界主流的晶圆厂再过个几年时间，制程大概是奔着28nm，更不可能追赶了。
自中芯2000年成立算起，往2010年眺望，内地有且只会有中芯和冰芯这两家总部在内地的企业拥有130nm的产能。
这是冰芯受很大扶持，在很多方面都畅通无阻的重要原因，自带行业庙堂护城河。
现在，冰芯从唯二变成了唯一。
如果一切顺利，冰芯会在第三季度成为内地唯一拥有65nm产能的晶圆厂。
如此的重要性和意义在量产还没到来时先以这个傍晚的诸多电话得到了验证。
下午六点钟，方卓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通话才终于渐渐稀少。
他活动了一会一直保持通话状态而有些僵硬的胳膊，眼看没有新的铃声响起，打算收起电话，回家过个元宵节。
刚刚动身，手机再次响了。
方卓看了眼，露出笑容，按了接通。
“方总，我现在就是后悔，就是万分后悔。”来电是老领导裘兰花，上来就是一顿情绪输出。
方卓也没客气：“咱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当时申城也给不出更好的条件了。”
“我当然知道！但看到冰芯越来越强，我还是忍不住后悔，当时要是把你绑在新区就好了。”裘兰花说的是冰芯成立时选址的事情。
方卓十分尊重老领导，努力的劝解道：“老裘，你想想，你这有中芯的申城都这么后悔，其它也参与选址的城市得后悔成什么样？”
咦？
裘兰花忽然好受多了，叹道：“还是方总会说话。”
他又说道：“方总，还是得认真的说一句，恭喜，恭喜，我这刚开完市里的会才知道你的消息，我和郑头目在一辆车里，我把电话给他。”
很快，对话的人换成了郑丹锐。
方卓和老领导比较随意，反而和亲哥比较郑重一些。
郑丹锐从去年年底就多加了担子，说话做事都更注意。
他先恭喜，再阐述半导体产业的意义，最后问起冰芯在申城与索尼合作的生产线。
关于这条生产线，落地申城的时候就有过方方面面的汇报。
方卓不觉得郑哥不会不清楚情况，思索几秒，答道：“这是一条CMOS传感器的生产线，已经敲定采用90nm的制程，别看制程不用65nm，但实际，90nm已经绰绰有余，这是我和索尼掌门人斯金格反复确认过的结果。”
“CMOS在手机上的前景很广阔，如果易科手机这次能够打响名声，相信也能带动CMOS的进一步应用与研发。”
“不论是智能手机的需求趋势，还是索尼这个领域的技术实力，以及，它竞争对手佳能似乎没有聚焦移动设备的战略准备，我个人认为这项合作是可以期待的。”
郑丹锐满意这样的答案，笑道：“等易科手机上市，我一定要支持一下。”
“国内可能要慢一些，因为需要等六家运营商的改革和3G牌照的发放。”方卓提供估算的信息，“我们的手机大概在今年年底上市，国内估计会慢上半年左右，而且还要和运营商谈合作条件，这方面挺难的，易科在国外就已经碰见了这种困难。”
郑丹锐听出来意思，沉吟片刻：“这一次的运营商改革……”
电信、联通、网通、卫通、铁通、移动，这次国内的六家运营商变动比较复杂，因为涉及了4家上市企业，是由三个强力部门牵头。
恰恰，郑丹锐就出身其中之一的发改，也听到过大致的变动消息。
他转动着思绪，这方总单单冰芯的事就没少和发改那边打交道，现在没准比自己还熟，但还是说道：“我帮你问问。”
“听到郑哥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立即就放心了，谢谢郑哥。”方卓笑道，提出一个明确的要求，“郑哥可以挑着联通的情况问问。”
要是没意外，联通采用的会是WCDMA标准，更为成熟一些，易科手机在美国正在谈的T-Mobile也是这个标准。
郑丹锐：“……好。”
好，接下了方总指派的任务。
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又聊了两句便结束通话。
方卓心情不错的等了几分钟，没见有新的电话打入，考虑着给邱慈云打个电话又觉得还是让对方休息休息。
元宵节。
等到方卓开始乘车往家赶，申城的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霓虹十分靓丽。
他知道今晚一定有很多行业内的人坐在饭桌旁边吃汤圆边谈论，谈冰芯的65nm，谈冰芯与国际的差距，谈追赶的进度，谈过去的历史，谈行业的现状。
方卓悠悠的叹息。
他本来没那么多感慨，因为知道冰芯还差上很多，但被如此多的电话来袭，一项工作的进度就被渲染上了额外的意义。
轿车即将抵达小区，手机再次出现电话，这次却是央视财经留了号码的记者。
方卓收了收心情，下午说了许多遍的研发历程重新汇聚嘴边。
然而，记者开口的问题让他愣了愣：“方总，能不能对你做个简单的采访？”
当得到应允，记者继续问道：“你对易购与企鹅提前结束合作怎么看？对新的社交平台微博有什么期许？”
唔，居然不是问半导体。
哦对，这个现在远非热土，互联网才是最火热的。
方卓能理解情况，倒是情绪一下子被拉了回来，评价道：“易购是无辜的。”
易购作为电商平台，一直有做很正常的商业推广，这次被殃及池鱼，企鹅门户直接结束了广告投放。
记者询问道：“易购会起诉企鹅违约吗？”
方卓微微一怔，你这、你这……不太好吧？不太好意思吧？
他委婉的说道：“这会由易购方面评估，易购是国内领先的B2C电商，一直致力于为客户提供优质服务，些许风波不会影响到它的发展。”
“至于微博，我希望它能给互联网带来一个新的社交选择。”
“互联网就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嘛，博客、知乎、BBS、朋友网、交友网、微博、各大门户，我对可供网民越来越多的选择是很乐见其成。”
记者再问：“方总，你对朋友网的用户在微博上线后出现呼吁你收复失地的现象怎么看？”
朋友网有用户呼吁收复失地？
问题是，企鹅已经给钱了，而且，自己出6亿，它还不愿意再卖。
方卓不愿意伤了用户们的心，缓缓说道：“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他们可以试着来微博玩玩？”
买不回来，你就过来！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记者被方总的回答给惊讶了几秒，真可以有这种可能。
他很快就在心里提取要素，方总说，他在微博等你们。
“方总，你对微博战胜交友网有信心吗？”记者最后一个问题。
“我只能说，微博对微博自己有信心，交友网是现在国内现在最大的熟人社交平台，如果将来它输，也只是会输给它给自己。”方卓这话是真心实意。
抛开竞争不谈，他一直好奇企鹅到底能不能处理好全民社交阶段的问题。
记者依旧在心里提取要素，方总有信心。
一通简单的采访完毕。
方卓在心里祝福了Pony，毕竟，那天他还是挺生气的。
国内互联网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没必要，Pony又不是王星那种小年轻，不用那么大火气。
晚上七点钟，方卓和家人们一起吃了顿汤圆，偶尔仍旧有行业内的电话打来，也都是恭喜和祝福。
到了八点半，一通来自高通副总裁安德森的电话倒是让他有了些吃惊。
“方总，听说冰芯在65nm制程上有实质性突破了？”安德森和方总很熟悉了，单刀直入的确认消息。
“昨天的事情，你们高通的消息也未免太灵通吧？”方卓笑问。
安德森先恭喜，后说道：“高通对潜在合作伙伴一直都很关注，冰芯的65nm试产是个很好的消息，事实上，我们上周还在和台记谈第三、第四季度的65nm产能订单。”
“现在，我认为，可以正式把冰芯也纳入谈论的范围了。”
他知道冰芯刚刚完成风险试产，良率不会高，但这就像一个学生从95分提到99分不容易，但从20分提到70分就简单多了。
而不管冰芯最终量产的良率是多少，只要有台记的价格在那里压着，它只会不得不拿出一个能竞争的价格，至于会不会亏损，那就不是高通关心的事了。
方卓心念一动，想到订单的事，问道：“台记给你们的晶圆价格是多少？”
“台记的是业内透明价。”安德森笑道。
台记对外的报价是一片晶圆5000美元。
方卓知道这个，但坚持问道：“给你们呢？”
“哈哈，方总，我不负责这一块，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安德森哪能说这个，后续如果两边有一致意向，也得谈价格，这不能瞎公布。
方卓有点遗憾，说道：“V商那边呢？谈的怎么样？”
“还是没有太大的进展。”安德森也很苦恼，易科这边的关联企业都有制程突破，V商还是像个榆木疙瘩一样。
“挂了吧，我怕德仪误会。”方卓叹道。
安德森苦笑道：“就算V商不能合作，我们的芯片上也能有合作，就算芯片上不能合作，我们在65nm产能上也能有合作。”
65nm在国际上就是一线成熟工艺，台记和联电都还没推出40/45nm产能。
当然，冰芯能够量产的时候就不一定了，但高通的3G芯片必然是采取65nm，不可能直接无隙的上40/45nm。
“等我到硅谷吧，留给高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方卓如此说道。
现在是3月份，易科手机要在6月份发布，时间相当紧迫。
安德森忍不住又是长吁短叹，但还是问了行程又安排第一时间的会面。
方卓能感觉出来，在冰芯即将拥有65nm量产能力的现在，高通方面的态度有了更多的变化。
……
冰芯突破，内地半导体行业为之喜悦，美国高通则考虑产能安排以及关联变化。
宝岛的台记同样很快听到了消息，极其震惊。
元宵节，晚上的十点半，台记召开了临时的会议。
第一个主题，冰芯是怎么做到的？
台记新掌门蔡厉行很不解：“冰芯是怎么发展这么快的？”
技术副总罗唯仁说道：“他们直接跳过了90nm，赌性很重啊，听说我们有些员工是到了那边，包括胡正明也加入了冰芯，领导技术团队。”
蔡厉行知道这事，微微摇头：“胡正明是很厉害，但他从我们这里离开的时候对65nm的研发不是十分清楚，这个速度……有些出奇的快。”
“会不会是中芯和冰芯进行了一部分的共同研发，冰芯后续毕竟有胡正明的团队，先走出了一步。”罗唯仁进行合理的猜测。
就像是特许半导体那四家组成研发联盟，内地就这两家，没准进行了合流。
蔡厉行缓缓点头，中芯应该距离65nm不远，这样的话，也有可能。
这时，董秘方淑桦忽然说道：“我们走了一位很有能力的梁孟淞，会不会是他给予了帮助？”
蔡厉行正好前两天才看过内部报告，说道：“梁孟淞现在在美国高校任职，又成立了一家设计公司，只去过内地一次，不过，有消息说，英特尔正在接触他。”
方淑桦想了想，也没提出异议，梁孟淞应该看不上之前的冰芯。
不管冰芯怎么做到的突破，现实如此，那只能接受。
第二个议题，台记需要给出什么应对措施？
从市场竞争来说，多了一家65nm正面竞争的产能。
从两地竞争来说，台记不愿那边的半导体崛起。
几位核心高层讨论，还是认为中芯和冰芯的秘密联合可能性比较大，暂时没法对冰芯有什么动作，那就仍旧对处于诉讼中的中芯加大力度。
联合研发，不管削弱哪一方，总归会元气大伤，拖慢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