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欢洛璃最后的愿望。
哪怕自己死去，总希望有人活着，哪怕付出任何代价，她都希望有人活着。
很多年前，那个人是妹妹。
为了让妹妹很好的活下去，她不敢轻易死去，拼命的在那灾荒年里挣扎，受到了许多毒打与欺凌。
直到后来，她接受了欢花落递来的鸩酒，也只是为了能够让妹妹安稳的活下去。
否则她大概早已经死了，无论是在灾荒年，还是在被欢花落的前任掌门迫她与那位掌门公子订婚时。
然后她遇见了炼不逢，本以为这是转机，谁曾想跌入了更深的地狱。
只是欢洛璃从未想到的是，对于她这般的妖女，有时候地狱的景色却比人间好许多。
她无法背叛炼不逢，炼不逢就像是地狱的大君，压的她的灵魂与身体都无法喘息，但却也不是前任欢花落掌门那样的小鬼。
炼不逢从来便不会在意欢洛璃做些什么，只要能够提供给他足够的情报与灵药，欢花落的所有权责便都归了欢洛璃。
在这一点上，对于欢花落而言，是罕有的幸运。
她自然不会如同上一任掌门那般欺凌可怜的女子，在借助炼不逢的力量铲除前代势力后，便放归了许多伤心人。
除却她直接听命于炼不逢，提供给炼不逢的需要外，便只有寥寥十数名宗门宿老暗中协助，此外欢花落众多弟子与炼不逢无有任何牵连。
欢洛璃曾与炼不逢解释，这是为了他的安全与隐秘，却也是她心中的一些小心思。
自己以身饲虎，何必在连累更多人，何况由她执掌权柄后，欢花落更像是收留那些可怜女子的小家，安稳足矣。
数百年的岁月，除了妹妹，她渐渐的有了更多值得守护的人。
胡北城天灾，险些被卖入娼楼的那些小姑娘们，被她买来安置在了欢花落后山的夜愿林，由妹妹教导字算农织，待她们足以独自谋生时，放归凡尘人家……
陌陂湖匪患，那些被欺辱凌虐，备受世俗排挤，乃至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亦在欢花落成了记名弟子，有无天赋，总有桑农蚕织，相互扶持共度余生……
这些年，这些岁月，她遣散了欢花落名下的那些阴私产业，竭力弥补着前代掌门与那些毒虫给宗门弟子带来的伤害，拯救着那些饕鬄给势力范围内的凡尘女子所造成的痛苦……
欢洛璃不知自己做这些有何意义，也不知是否是在寻找心安，但她却不愿意停下。
直到一百二十六年前，她一把火燃尽了西林城的欢喜邪宗，近乎去了半条命只从里面救出了一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女婴。
然后等到婴孩渐渐长大，最初学语咿呀，痴痴凝望清晨的巍峨灿金，稚嫩的脸庞全是满足时，她才大抵明白了一些事情，心中满是柔软。
自己是个坏的，也不要脸，命还不好，但这总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就像是很多年前没有能力反抗那些凡尘的恶棍，后来没有能力反抗欢花落的前任掌门，而今依旧没有能力反抗炼不逢，这都是她所不能自己的。
但即便如此，将尊严抛下，将性命轻贱，身体满是伤痕，她也总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这便是她茫茫许多年，收留那些可怜女子，救了那些悲哀的小姑娘的理由。
曾经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这令她无比的痛苦与绝望，所以她不愿在看见更多的痛苦与绝望。
她的一生已经如此，但那些孩子们却不一样。
欢洛璃愿意用残破的身躯，成为那些可怜的女子们遮风挡雨的伞，她愿意用自己肮脏的灵魂，成为那些可怜的姑娘们踏出泥泞的台阶。
正是因为经历过相似的痛苦与绝望，她不愿意在看见更多的痛苦与绝望。
……
……
“这些年，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人做的，她们皆不知情，只是我欢花落的寻常弟子，与些山林村隐无异，还请您予个恩典，不要牵连她们。”
欢洛璃认真的伏拜在地上，周身鲜血淋漓的模样依旧有些惨，但她并不在意。
就像是很多年前，就像是这数百年来，就像是今日，欢洛璃在乎的从来就不是自己。
她在乎的是妹妹，是欢花落收留的那些可怜姑娘们，是一百二十六年前从西林城收养的那个无辜女婴。
“除却我与十数位宗门宿老，欢花落便再无一人与炼不逢有所牵连，若您不信，可用搜魂之术观我心魂。”
这是最简单的证据，也是最直接的证据。
说罢，欢洛璃再叩首，等候着绿青青的回应。
镇心殿内满是沉默，刹那无言。
南海棠那些小姑娘极少见过这种情况，看着那幽蓝色裙布上的千余血名，只觉得有些疼眼，心中酸楚。
魉鬼与琴河等人低着头，心中却是无奈。
王小凡饮了一杯酒，恍若不察，却轻轻牵住了苏桃桃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话，这是瑶池的问题，只有绿青青有资格做决定。
众多的宾客们亦是左右对视，心中思绪不一。
或如南海棠等人酸楚，或如魉鬼等人无奈，或如王小凡的静待，或如旁的冷漠，甚至还有些人暗自讽笑，心中隐有嘲意。
谋逆是大罪，足以牵连诸宗。
莫说是欢花落这样千余人的小宗，哪怕是一方巨擘宗门，恐怕也会受到淋淋血洗，以儆效尤。
这并非是一方域主无情，不给恩典，只是无奈，不能给这个恩典。
若是轻罚了，都开始视律令与规矩为无物，以后便是什么都乱了，会因此而死去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
为了眼前这些微不足道的性命，祸乱了天下更多生灵的性命，乃是一方域主之罪，如何取舍从来就不是个问题。
无论欢花落的那些弟子是否真的参与，欢洛璃既然跟随炼不逢谋逆，便应当处以灭宗之罚，以儆效尤，示警天下。
何况对于不少宾客们而言，心中更有些不可言说的阴私。
欢花落不是什么大宗，但也是一口肥肉，若是得以被灭宗，刑罚之前便是‘无主之物’，谁不想去啃上两口？
宗领内的势土，凡人，财宝，宗门内的灵药、法器、秘籍……无论哪样总归有些价值，谁会嫌多？
众多宾客心绪不一，各自看向跪拜在地上的欢洛璃，心情有些复杂。
谁都在等绿青青做决定，好在没谁敢直视这位青帝陛下的脸庞，猜测她的意思。
王小凡觉得有些无趣，又吃了一块花生绵酥，觉得太甜了，便给苏桃桃也夹了一块儿。
无趣不是因为不感兴趣，只是早已猜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