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的风总是很绵，镇心殿内早已散了云雾。
吹来的空气干净而沁人，好似杨柳初绽，好似冰融新泥。
绿青青没有犹豫太久，事实上这对于她而言本就不是需要犹豫的事情，她犹豫的是另一个问题。
有些可惜，有些遗憾。
“她们自然能够活着，但欢花落要合宗百载。”
绿青青的声音很是宁静，每一个字说的都很认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宾客听清，事后也足以流传天下知晓。
合宗百载，是一个很微妙的年限，对于修者不算太长，却也不算太短。
较之三十载的保护更加严苛，以示惩戒，较之三百载的时限更加温柔，足以留下希望与火种。
这道谕令，是绿青青给予欢花落那些弟子们的，更是告诫那些垂涎于欢花落的心歹之徒。
这对欢花落的惩戒，亦是一种保护。
不至于让律令太受蒙羞，不至于让无辜者太受牵连，颇是中庸。
有了这道谕令，百载之内欢花落的众多弟子们只得闭关，圈限在那宗门领域内生活修炼，失去了自由富贵，但同样没有人敢再去伤害她们，那是对妖主权势的挑衅。
对此，欢洛璃心有感激，再度伏拜。
南海棠那些小姑娘们松了口气。
魉鬼与琴河怔了怔，倒也觉得是个办法，不算好也不算坏。
镇心殿内的众多宾客无言，大多数人也觉得挺好，无论相识与否，累及无辜总归不是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儿。
“可你不行，我不好放了你的性命。”
绿青青的声音更有些沉，就像是过往的很多年，心中无数次产生过的情绪。
一方域主真不是个好活儿。
想与不想，做与不做，有时对于内心而言是截然相反。
哪怕她想放过欢洛璃，但终究是极难的事情，不能凭借自身的喜好与判断决定，那会给诸多子民带来太多的麻烦。
她是天下四大域最任性的域主，但终究也是一域之主，涉及南岭乃至天下事，顾及的方面太多。
对此，欢洛璃没有任何异议，她原本就已经有了赴死的决心。
而今能够得偿所愿，同时得到对方的垂怜，拥有尊严与体面的死去，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情。
欢洛璃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与谢意，这才运转了体内的灵力。
她本也是个不弱的修者，作为一宗掌门，拥有着颇强的实力，仅仅数个呼吸，刚才因为‘推搡’所受的伤势便已经复原，断碎的十指也已经完好。
欢洛璃认真起身，整理了稍有些破败的幽蓝色宫裙，哪怕裙摆有些烂，但她还是以灵力凝水，蒸腾了个干净。
如云灵力浮动面颊，将她柔媚的面容湛洗干净，就像是山水中行走的精灵，颇有一种天真却诱、人的风情。
似是发簪碎了，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意取了一道碎布，将悠长的靓丽秀发束起，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见到起身后，欢洛璃做了这些事情，很多人也有些发懵。
青帝陛下又没有宽恕她，这又是开心个什么劲儿？
绿青青看着欢洛璃，颇有些欣赏，颇有些理解。
欢洛璃以为绿青青是在询问，再度欠身行礼，恭敬回应道。
“反正都要死了，总得漂漂亮亮的死。”
这话没有什么深刻的意思，就像是字面一般简单，就像是很寻常的女子一般爱美。
没了那多束缚，没了那些畏惧，原来她也是有些喜欢的事情。
只是话语说罢，镇心殿内却又有些宁静，这让人没法接话。
小姑娘们有些难过，哪怕对于这位欢花落的掌门无甚好感，但见着这样的妙人即将死去，总归是有些难过。
更多的宾客们活的更久，见惯了生离死别，只是默默的低着头，或者看着远边的湛蓝天空。
绿青青自然不会在此处决欢洛璃，便吩咐了一名弟子去做这件事情。
——棋江
随着那名琉璃色舞裙的木讷女子走来，众多宾客们这才愣了愣，眼神中各有些复杂的情绪。
很多人自然都知晓，青帝陛下几位嫡系弟子，其中最著名的有四位。
琴河、书湖、画海……还有棋江。
但问题在于，这位棋江仙子之前在做些什么呢？
众多宾客们这才发现一件很奇怪的现象，琴河与画海两位仙子时常忙于瑶池事务，露面极多，与众人打交道也很是常见。
书湖仙子术法极诡，总是执行一些怪异的任务，让人防不胜防，神秘归神秘，但也总有人听闻过些传说。
可这位棋江仙子，总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谁都知道她的存在，谁都能够认识她的面孔，但却极少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举办瑶池宴会的安排没有她，设局算计黑龙谷的谋略没有她，哪怕是刚才瑶池危机，去围剿那两只天阶尸妖的战斗依旧没有她……
这位棋江仙子的名气很大，据说才能与实力也极强，但除了替青帝陛下护寝看门，似乎便没有了旁的事务，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众人揣摩不透，便不敢去猜。
哪怕是魉鬼都不甚了解这位瑶池的棋江仙子，她除了看门还会做什么？
王小凡微微抬了抬眉，难得扬起嘴角，却没谁看见。
书湖与琴河怔了怔，面色透着些古怪，但情绪却开朗了许多，她们若有所思的看向欢洛璃，也松了口气。
随着那名琉璃色舞裙的棋江走到欢洛璃身边，众多宾客们也才恍恍觉得怪异，但却说不上哪里怪异。
她幽幽抬头，眼眸无甚悲喜情绪，声音只道寻常少女，不算太木讷，但有些闷。
“全尸？”
欢洛璃怔了怔，心想这个问题真是让她不好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
棋江点了点头，对此并不在意，漫步向着镇心殿外离开，欢洛璃紧跟着离去。
镇心殿发生了太多事情，何况瑶池主宴作为处刑之地，未免太煞风景。
“我尽量轻些，你别怕痛。”
棋江又似是而非的安慰了一句。
只是这般的安慰，未免让人难以回答，即便是旁侧古怪看着这两名渐渐离去的女子的众多宾客们，也是心中有许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坐席之上，苏桃桃看着欢洛璃离去的背影，微怔着，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在意欢洛璃的问题。
欢洛璃真的很像一个人，一个她曾经最喜欢的人。
“我还是没想出你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