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白子支去煮饭烧菜后，褚慕语提了提前襟，在陆止对面坐定。
陆止笑道：“褚兄终于肯听为弟谈谈交易了么？”
“要说便快说！今日白子见到你了，我不便再赶你走，留你一餐的时间，一会儿用过饭，你自己离开，可不要再等我出言送客了！”褚慕语担心白子听见，特意将声音放轻了点。
陆止会意，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交易并不繁复，本无需一餐的时间便能介绍清楚，不过既然褚兄要留为弟一同吃顿饭，那为弟自然要领了这好意。”
褚慕语不言语，他这个人，平日里话极多，片刻都闲不住，直惹得白子成日心烦，可遇见了不想理的人，不想谈的事儿，就冷得很，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
陆止见状，只好自己接着说道：“说是交易，其实简单得很，不过是为弟愿意为褚兄做些事情，以向褚兄求一个日后的允诺而已。”
“什么允诺？”
陆止笑了笑，应道：“我就猜到褚兄会先问这个，还真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为弟只想向你要一个人。”
“什么人？”
“你该记得她的，端尘国主身侧那个女谋士——许倪观。”
陆止一开始说想谈交易的时候，褚慕语就暗自猜想他可能会希望从这交易中得到什么。极大可能会和白子有关，再或者，就和这自己竭力在复的山河有关。
他没曾想过，陆止竟是想要一个人，这人还是许倪观。
虽是心中有惑，褚慕语却依旧神色不改，他捻开指间的白纸扇，轻摇几下，问道：“这许倪观在端尘国主身侧极受重用，你为何来管我要，我又有什么能耐将她交于你？”
陆止闻言道：“我先前说了，我要的是个日后的允诺，只希望，若褚兄哪日重振越轸，倾覆端尘，俘获了此人，能将此人交与我处置。”
“许倪观可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女子，用蛇蝎心肠来形容她也不为过，这样的人留在哪里都是祸患，你为何留她，不会是因为爱慕她美艳吧？”
陆止轻笑一声，道：“褚兄真是说笑！我心不过方寸地，早就满了，满了十几年了，是被谁填满的，也无需我多说，哪里还有什么地方放得下旁人？再说了，蛇蝎美艳，却剧毒，为弟还没愚蠢到在身侧养个这般的人物。”
“许倪观这个人，于我而言确实无用，可我不能把她交给你。”褚慕语拒绝得很是直接，“端尘亡国的那日，必须是她的死期，她没有活下来的道理。”
“我只是向褚兄要她，又没说要留她性命，我对她的恨意，比起褚兄来，定然是只多不少，我保证会亲手了结了她，向褚兄要这个人，不过是因为有几句话，要在她死前问一问。”
褚慕语不出言应和，却也没直接拒绝，像是默许了陆止继续说下去。
“褚兄先别急着回绝我，先听听我用来交换的条件？”说着，他抬眼观察褚慕语的神色，手上把弄着那精巧的陶瓷茶罂。“褚兄，你看为弟说了这么多，也怪口渴的，这好茶在眼前却喝不得，真的是憾事一桩……”
“想说便直接说，不想说就离开，少说废话！”褚慕语微微皱眉，不耐烦地打断了陆止的话。
“好好好，我接着说就是了。”陆止略无奈地摇摇头，“为弟知道褚兄十几年来一直在为大业筹谋，成大事者，必积小以至之，为弟不才，可江北陆家尚有力可借，为弟可劝父兄助褚兄一臂之力，愿褚兄早日得以兴复越轸。”
话音落了，陆止起身，整理衣襟，拱手施礼，道：“为弟愿同江北陆家，追随褚兄。”
褚慕语却只是扬了扬嘴角，道：“一向最厌恶自己姓氏的陆止，竟愿意为了助我大业，去说服父兄，当真令人感动，也当真——可笑！
“江北之地确是必争之地，你陆家也确是江北权势最盛的一族，可连你自己都憎恶自家处事之道，我又怎会不了解一二呢？虽说复国路上有可借的力再好不过，不过褚某对同行者自有筛选，江北陆家之力，褚某断不敢借！”
“为弟若是说，不出三月，江北陆家一众势力，都将会从父兄手中移至为弟手中呢？日后陆家之主，不再是我那个叛国通敌的父亲陆朝生，也不会是我那个成日耽于声色犬马的兄长陆行，只会是陆止。而陆止定会全力辅佐褚兄，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说罢，陆止又恭恭敬敬地施一长礼。
褚慕语却依旧笑得不屑：“你？你觉得你比你那父兄好上几分？”
陆止被问得愣了一瞬，还未答话，褚慕语便抢白道：“是，通敌叛国，耽于声色，你倒是没做过，可为一己之私，杀害结拜兄长，还企图瞒天过海不为人知，比起你父兄何如？”
陆止沉默，褚慕语接着说道：“陆朝生通敌叛国，害了不少我越轸良士，可他此举却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私利，更是为了你们陆家庞大的家系和江北受陆家庇护的那些小家小户的安危；陆行耽于声色，确实囿于内心私欲，却从未做过什么真正伤天害理之事。
“两人行事确都有错，可你呢？集二人之过错？学来了令兄的放纵私欲，又跟令尊学了如何暗地谋划，伤人性命？
“你说绝无二心，天地可鉴？你可记得当日我们三人结为异姓兄弟之时，也曾同饮血酒，对天盟誓？
“陆家有你这样的人坐镇，才是危险，才合作不得！”
褚慕语说起话来半分情面也不肯留，像是要将这数年的积怨一朝散出。
他从未想过，真的会有这样一日，他将那染了血的往事铺开在陆止面前，将一切压抑着的情绪全都倾泻出来，将二人之间立着的锋刃上最后的那层布彻底掀掉……
很久之前那日，褚慕语得知游云栖真正的死因后，携两坛千日醉去他坟冢前，一坛斟饮，一坛倾倒，醉倒了后，足足在墓碑旁躺了三日三夜。
那三个日夜尽了，褚慕语渐渐清醒过来，在碑前立誓此生同陆止恩断义绝，井水不犯河水，江湖再不相见。
不相见，当是最好的结局。
不必针锋相对，不必割袍断义，不必彻彻底底将旧时的所有情义一笔勾销。
可终究，还是见了面。
陆止还同很久之前一般来讨好茶，还同很久之前一般一口一个“褚兄”地唤着，时而让褚慕语短暂地觉得，似乎很多事情从未变过。
可他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清楚陆止手上沾染着游云栖的鲜血，清楚是眼前这个唤他“褚兄”的人，害死了另一个原本也唤他“褚兄”的人。
褚慕语许久没有觉得心绪如此混乱不堪，如同理不出头的麻絮堵在心口，令他呼吸都不畅快。
陆止见褚慕语训斥自己一顿后，便眉目阴郁地沉默着，像是思绪都飘飞得远了，只好试探着发问：“褚兄？”
褚慕语还陷在乱絮里，并未听见陆止呼唤。
陆止只好稍大了声音，继续唤道：“褚兄？”
褚慕语这回听见了，却还未彻底回过神来，只是瞳孔不再那么阴沉地盯着某个定点，陆止注意到了，知道此时的褚慕语该是听得进旁人说话了，便出言道：
“若是褚兄着实不需要我陆家的助力，那为弟也不强求，为弟自会培植江北一带的势力，何时褚兄需要，跟为弟说一声，定然全力以助。”
此时的褚慕语也已经彻底缓过神来，听了陆止这般的话，道：“那说道这里，交易也没什么可谈的了吧？一会儿切记少言，用过饭菜便自行离开，这话我不想再重复。”
“褚兄莫急，这交易——还没谈完。”陆止缓缓说道，像是要刻意吊着褚慕语今日这火急的性子。
“以江北陆家之力助为兄复国不过是个附加的小条件，我本就没指望用它来得到褚兄的信任。我还有一个条件，这条件，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陆止盈着笑意，抬眼直视着褚慕语：“说这个条件之前，褚兄，你可真得让我尝到你亲手烹制的好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