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黑子突然回来，还是以反常的时间回来，多少有些离奇。
奇怪的是李欣竟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情绪波动，这让李信看在眼里，开始思索这对兄妹真实的感情。
李黑子也算饥肠辘辘，并未拒绝邀请，盘坐在李信对面就餐。
熬煮浓稠的蔬菜汤卖相虽然不好，可却格外的搭杂粮菜团，两者摆在一起格外协调。
李黑子一连吃下五个杂粮菜团，才惬意轻揉肚子一脸的满足，周围张氏、扈彤就连李欣也走了，他才开口说：“朝廷下诏征湟中义从首领宋越入东都担任屯骑校尉，我便是先行探路之人。”
李信听说过宋越威名，歪头好奇反问：“那这与我有什么关联？”
李黑子神情不快瞥一眼李信，见远近数百人结队劳作，又忍住不发作，解释：“昨夜赶路时在大王庄东十二里处，有一伙贼人截杀伏击辞官东归返乡之人。我率众追击，却被贼人反伤，我麾下儿郎死伤各一人。”
“我本想找张开，他又不在，恰好听韩初九说我妹在你这里，便来叨扰。想请你照看伤员，亡者骨殖、遗物也会寄托在这里。待我西行归来，再送往其乡梓故里，不使游魂在外孤苦无依。”
李信听了端起奶茶小饮一口，笑说：“这些都是小事，你可知我兄张开何处去了？所料不差，他应带人截杀我那乳兄弟麻骛。昨夜贼人做的事情，张开会做一遍。”
李黑子皱眉：“你说这事是何用意？这是你兄弟之间的争执，与我无关。”
他被举荐征入西京充任羽林郎之前，有很长几乎五六年的时间生活在鱼儿沟。他与李亮年龄相当，算是李亮的玩伴，是鱼儿沟牧场最开始经营的几个人之一，也是他背刺李亮最狠，一刀割断李亮的拇指，斩断李亮袭爵、出仕的可能性。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阳关这里的风向变了。以往是从镇里吹来的北风灌入鱼儿沟，不管是冷的热的还是臭的，我都得认。现在这风停了，等我这里的做好准备，就该是我朝阳关吹风。我若吃了葱蒜，阳关上下就没好日子过。”
李信一本正经：“我可以帮你照顾伤员，甚至能把他当手足看待。可你帮谁？我不管你今后会去哪里，你总是个活人，那就有个亲疏之别，在我李家与张家之间，你想跟谁做朋友？”
李黑子用别样目光上下打量李信，啧啧称奇：“你这一口东都雅音还真是地道纯正，就连这说话的口吻也像极了。你这四年在外没白学，可张家背后还有个县城的张大夫，这位张大夫家有一人在豫州做县令。你说，我该帮你还是帮张家？”
“何况我忙完眼前之事，短期内不会再来凉州。我帮你，也只是虚话，很难帮你做什么。”
李黑子仰头看鱼儿沟顶上渐渐遮蔽的白云，怀念说：“鱼儿沟的天说变就变，记得有一天连下了七场雨，那天的彩虹格外绚丽，仿佛一道通天之桥。”
李信呵呵做笑：“阳关乡野之地，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你帮我就帮我，我要的只是你一句话而已。”
李黑子依旧观望头顶白云：“那你图什么？”
“你若答应帮我，你虽帮不了什么，可也不会帮着张家来与我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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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李黑子垂首，眼睛直勾勾盯着李信，嘴角笑容有不屑之意，哂笑自嘲：“我连李亮都反了，你还敢信我？整个阳关、赤亭县，还肯信我的没几个人了。我已众叛亲离，我说愿意帮你，我早年那些朋友是不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的。”
他的人设已经毁了，想做个忠诚可靠的人，想竭力尽心维护一个忠诚的人设、形象，已经彻底没机会了。
不会有乡党子弟愿意追随他，没人会信任他。
李黑子说出这些话笑容释然，轻松：“你帮我养伤员，我记你人情。我是真没办法帮你对付张家，张家手里抓着我一个要命把柄。所以我今后几乎不可能再回凉州，也不会搅合你们之间的争斗。呵，也是没想到，你竟然能跳出来。”
对此李信只是微微颔首：“可以，你把伤员带来，我会尽力照料。”
难道要说这具身体换芯儿了？
就原主李信的性格、见识，肯定被大舅牵着鼻子走，哪怕想挣脱，面对挣脱的惨重代价，可能会犹豫。从此迟钝、麻痹，沉浸在虚假的亲情中，成为张家积蓄、扩大财富的垫脚石。
李欣居住的石屋里，李黑子嗅着澹澹花草芬芳，顺着味道见狭隘通风口下摆着七八束已然阴干的花球，他继续左右打量这座石屋，抬手轻抚墙壁石块棱角：“巧合呀，当年我就住的这座屋子，同屋的还有徐小牛、赵岳几个人。这屋子你一个人住？”
“嗯。”
李欣态度冷澹，李黑子不以为意笑笑，直问：“梁宽写信给我，说残卷已誊抄一份。怎么泄露了？”
“这是他钻营的事情，我如何能知？曲家打断他腿脚后，就把家里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之后我与他才迁居县城。他不甘心执意复仇，最后杀了曲家三人，我也就回到这里过自己的生活。”
李欣就斜倚在门框边，用一根木针刮着指甲缝：“梁家的家产都在我这里，当时曲家追得紧，我就拿出一半跟李信换了一命，他答应保护我一生。这买卖不亏，就是不知他能活多久。他跟以前不同了，回来后处处树敌，真不知能活几年。”
见李黑子不语，李欣抬头瞥视：“你在外做官，当羽林郎又不来钱，想必很是缺钱。我也剩的不多，五百够不够？”
“要么全给，要么别给。”
“那就不给，李信不知能活几年，谁又知你我能活几年？钱还是在自己手里稳妥……呵呵。”
李欣冷笑着转身走出石屋，李黑子嘴唇张了张，也就跟了出来不再言语。
临分别，李黑子与李信并马齐驱，在沟口处，李黑子说：“我虽不能帮你，可我与李亮已成死敌。谁与李亮亲近，谁就是我之仇敌。你不与李亮联合做事，那我就不会向你下手。看在你照顾我妹的份上，我若迫不得已对你动手，也会示警于你。”
李信沉默，李黑子不无感慨说：“当年我劝李亮忍耐，他偏不听，险些与我反目。我又受制于人，只好卖他自保。”
李黑子审视李信，笑说：“李亮那根指头没白丢，他以身试法，你才有这前车之鉴。”
李信只是笑笑，不以为意说：“不是我能耐如何，只是身在局中别无选择。”
李黑子轻轻颔首，依旧感慨很多：“是呀，身在局中别无良策。”